他就坐在對麵,卻因背對著窗口,神情半明半暗的,看不分明。
就這樣默看了我許久,才又道:“永安,你今日既選擇不再避開,那我也不會再放手。無論勝負,或生或死我都會帶著你,”他頓了下,看了一眼玉碟,“即便是最後一刻,我也絕不會讓你死在我之前。”
我望著他的眼睛,嘴邊的笑竟是難以為繼,隻能低頭掩去尷尬,隨口打趣道:“真是天意,當初在鳳陽門誤打誤撞,竟救了個大貴人。”
他似在笑:“若要認真算起來,你才是我的貴人。”
我手動了下,想要去拿茶杯,卻被他伸手握住。抬頭時,他已伸出另一隻手,輕拭了下我的唇角:“看來這迎春糕做的不錯,你都吃的忘形了,”他側頭,對外頭接著道,“李清,讓膳房去領賞。”
李清在外問詢是賞哪個,他倒是爽快,隻說儘賞。
才剛吃完點心,他便又坐不住,立刻吩咐人備馬,要帶我出府。
我忙搖頭,隻說自己想去看看父王,他這才放我離去。直到回了自己院子,冬陽才是嗤嗤地笑出聲:“郡王對夫人,真是疼到骨子裡了。”
我笑了笑:“去備車吧,我要去趟西坊。”
進屋時,夏至正收整著架子上的書。我看她一卷卷翻看著,忽然想起幼時在婉兒房中,亦是如此,拿起什麼都要偷看兩眼,掩不住的探究心思。那時的婉兒對我來說美豔不可方物,又有滿腹學才,自然對她所讀的書都有些好奇,也因此跟著她讀了不少旁人讀不到的。
正要進房換衣裳時,冬陽已進房,回話說車已候著了,她邊說邊走到夏至身側,拿起一卷書道:“這就是你說要請教的《釋私論》?”我見夏至有些發愣,忙笑道:“拿來我看看。”
沒想到夏至一年前在畫樓搪塞的話,這小丫頭竟然還記得。
冬陽拿著那卷書,遞到我麵前,笑道:“這是夫人親手抄的?”我嗯了一聲,沒有反駁。我與李成器的字本就相像,若非是研習較深的人,草草看著也分不出差彆。
她翻了翻,極有興趣道:“夫人可能借我看幾日?”我看了她一眼,猶豫
著要不要答應時,夏至已靜悄悄地走過來,道:“若要借,也該是我先才是。”冬陽撇嘴看她,道:“剛才看那麼多書你都不開口,偏我說要看了,你來搶了。”
夏至無奈看她,道:“若不是我,你還知道什麼是《釋私論》,難得見到全本,自然要讓我先看。”冬陽將書卷遞給她,沒好氣道:“好,給你,看完記得拿給我。”我看著她兩個,笑道:“我還沒答應,你們就爭上了?”
我這一說,冬陽再不敢說什麼,擠眉弄眼地笑了下,進屋去給我拿替換的衣裳。夏至拿著那卷書,對我道:“奴婢粗看也難懂,倒不如放在夫人這處,夫人有閒時講解一兩句便好。”
我沒說話,接過書,看她也走進去時,才隨手將書攤開,放在窗邊,讓陽光曬散多年的濕氣。正是有陣風吹過,書連著翻了數頁,瑟瑟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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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茶樓時,姨娘已先來了一步。
房內僅有她和一個中年人,看起來眉目開闊,很有富態。我讓夏至守在門外,才進了房,姨娘低聲和他說了句話,他立刻就躬身拜了一拜:“夫人。”我笑著點頭:“不必多禮。”說完,便坐在了姨娘身側。
他立刻眼明手快地添了杯茶,覆又立在一側,不再說話。
姨娘笑著看我說:“當年的舉國首富,永安可曾聽過?”我點頭:“鄒家鼎盛時,連李家武家都不及,又怎會沒聽過。”姨娘繼續道:“我娘家與鄒家多少有點關係,他們被抄家時還曾收留過一兩人,這位便是鄒家的遠房親眷,王元寶。”
姨娘說的話,其實早在幾日前和我提過。但當著此人的麵,總要做的足道一些,我佯裝訝然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姨娘繼續道:“話說的遠了,隻是想起鄒家不禁唏噓,世事無常,當年天下首富到如今竟沒了幾個後人。餘下的我就不多說了,隻是念在舊情帶他來見你,幫得到幫不到的,隻能由你權衡了。”
我笑著點頭,這才認真看他,他立刻就躬身行了個大禮,言簡意賅地說了來意。約莫不過是他的小兒子在去年從軍,與突厥戰事時臨陣脫逃,因大勝而免去一死,卻
是活罪難逃,已判發配。
待他說完,我已明白姨娘的意思。
她知道我與李成器的關係,而此次戰事雖是掛了皇嗣的名,卻是由李成器出征,他若能有心說句話那便是條生路。其實這種事,換作父王的身份也是能開口的,隻可惜事關鄒家……堂堂首富落得如此田地,期間便宜了多少王公貴胄,誰又能算得清?誰又能輕易去管?
我猶豫著,看他指間老繭,隨口問了一句:“當年鄒家生意,你可有插足?”他倒頗為鎮定,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小人自幼跟著鄒老爺,耳濡目染,也算小有所成。”
鄒家……我握著茶杯,心中忽地萌出個心思。
如今連張易之那樣得聖寵的人,都不忘拉攏商賈,甚至引蜀商宋霸子等十數人入宮陪陛下小賭消遣,說是小賭,誰又不清楚這其中的私下交易?鄒家當年既然能夠富甲天下,就一定有不同尋常的地方,與其四處拉攏已富貴的人,倒不如手裡握些實在的東西好。
我複又看了他一眼,略想了想:“姨娘,此事連父王都要避嫌,我隻能說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