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狄公為了屠禁令,不惜在重重危機下向皇姑祖母進言,希望可以取消這禁令,讓江南的百姓繼續捕魚,維持生計。彼時他在殿上說那番話的時候,我何嘗不是一身冷汗,為他和李成器憂心忡忡?
而如今斯人已去,屠禁令也已解除,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坐了良久,終難再靜心抄書。索性就走下樓,一路到湖邊散心,轉眼已是深冬,湖邊的樹都隻剩了灰突突的枯枝,沒了什麼景致,我走了大半圈,才挑了個地方坐下,盯著湖麵上薄薄的一層冰發呆。
正是手腳冰涼,準備起身而回時,卻聽見身後有小孩子的哭聲。
下意識回頭,才看到李隆基在不遠處,一身紫色錦袍,外罩著件玄色袍帔,更襯得臉色蒼白,而那雙眼就如此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像是看了很久。
嗣直被劉氏抱著,就在不遠處大哭,像是受了什麼驚嚇。
我錯開視線,走過去行禮:“臨淄郡王。”
他仍舊盯著我,不肯說一句話。
自那日入宮,已是由深夏至初冬,數月未見。這數月他私下遞來了十幾封書信,我都是分毫未動地放在書案上,那些他想說的我都清楚,而我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麼,他也明白。曾被婚約桎梏,也曾試著去接受那太過強烈的深情,然而終是過去了。
劉氏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是不快。我見他始終不說話,也不想再待下去,索性又行禮道:“永安告退了。”說完便轉身,豈料才走了兩步就被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永安。”我停下看他,他猶豫著看我,相對沉默了片刻,我才先開了口:“湖邊太冷,還是帶嗣直回去吧。”
他眼睛有些發紅,終是開了口
:“我很想你。”我笑了笑:“隆基,當初皇姑祖母的賜婚,造就了一場不得已的緣分,如今也是皇姑祖母的一道聖旨,讓你我各歸其位。多謝你過去兩年用心待我,少年情分我不會忘,但我的心思你明白,這一生我心裡隻裝得下一個人,無論是否能相守,也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他手攥的很緊,我對他搖了搖頭,抿唇不再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終於放開手:“這麼多年,我在你眼裡,都不過是個錯字,”他轉過身,大步走向劉氏,將嗣直緊緊抱在了懷裡,“永安,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包括那紙休書。昨日我已經遵旨,休書已在你父王手中,希望這次我沒有做錯。”
他說完,再沒看我一眼,大步離開了湖邊。
我看著他的背影,終是鬆了口氣,他不過十八歲的年紀,日後還會有很多女人和子嗣,還有他想要奪下的江山。總會忘記的。
我又獨自站了會兒,才慢悠悠地走回了燕塔。
上到三層時,意外沒有聽到冬陽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禁有些奇怪,左右打量了幾眼,這小丫頭又去哪裡折騰了?門是敞開的,我回過頭正要邁入時,卻猛地停了下來。
屋內有個人臨窗而立,很安靜地翻看著經書。
過了會兒,他才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側過頭看我,眼中浮著一層很淺的笑意。我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就這麼出神地望著他,生怕一眨眼就隻剩了自己,生怕這一切都隻是幻象……
他也沒有出聲,隻是這麼靜靜地看著我,直到有風吹入,亂了那桌上的紙。
然後,就在那瑟瑟聲響中,緩緩地,向我伸出了兩隻手。
那些在天牢、在曲江、在韶華閣外的懷抱究竟有多溫暖,我早已記不起,或是從不敢去回憶。
而如今,他就這樣對我伸出手,再沒有任何阻礙地,對我伸出了手。
眼前轉瞬模糊成了一片,竟已是淚滿麵,那漆黑溫柔的眼,依舊是專注地看著我。
直到我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時,早已哽咽得喘不過氣,他就這樣緊緊地回抱住我,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卻溫柔的讓人止不住流淚:“永安,我一直在等你。”
他對我說……永安,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