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紅一行人的趕路非常單調。
至少秦淮是這麼認為的。
天亮趕路,天黑休息,遇溪喝水,遇人問路,遇富討食。可能是離北平越來越近的緣故,張婆遇上明顯比較富貴的商隊都不賣人,純乞討。
運氣好得一兩個餅子,運氣不好挨一鞭子。
在距離北平隻有一天半路程的時候,隊伍裡最瘦弱的孩子倒下了。
張婆試著掰開他的嘴給他喂了一口豆餅,見他連最後咀嚼的力氣都沒有,又重新掰開嘴把豆餅拿了出來自己吃了,邊吃還不忘用略顯遺憾的語氣道:“這種好東西都吃不下,看來是真要死了。”
“也是個沒福氣的,馬上就要到了,浪費我一路的糧食。”
其餘的孩子們沒有說話,隻敢悄悄抬頭盯著張婆正在嚼的豆餅,沒有人管地上的人。
咽下豆餅,張婆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快點走彆偷懶,最多還有兩天就到了。到了豆飯管飽,彆學這個沒福氣的。”
說完,張婆又笑眯眯地走到惠娘邊上,溫聲問:“惠丫頭,考慮好了沒有?等你家小姐把你扔了你就來我這,我給你黑麵饃饃管飽,和他們不一樣。”
惠娘縮了縮脖子,抱著罐子躲到陳惠紅身側。
張婆撇了撇嘴,看了一眼陳惠紅沒敢說什麼,繼續趕路。
隊伍繼續前進,隻是少了一個人。
惠娘走在陳惠紅左側,小聲說:“姐姐,昨天你給我的紅薯我分了他一口,可是他還是死了。”
“如果我再多分他一口,他是不是就能活著到北平?”
陳惠紅看了一眼慧娘,淡淡地道:“你不給他,他昨天就會死。多給一口,今天晚上也會死,人總是要死的,你救不了。”
惠娘愣了愣,小聲道:“可是…我不想死。”
說完,惠娘仰起頭擠出一個笑容,看著陳惠紅:“姐姐,你的家人真的也在北平嗎?”
“不在。”陳惠紅誠實地道,“我說了,我陪你去北平。你去找你爹娘,我忙我的,到了北平我們就分開,互不打擾。”
惠娘閉嘴不說話了,腳步放慢,默默跟在後麵。
一直在隊伍裡來回穿梭,試試能不能聽到什麼關鍵信息的秦淮表示:他賭一屜蕎麥饅頭,這對組合到北平會分開就有鬼了。
一天半後,這支零散的隊伍終於抵達北平城。
張婆家就住在城郊,有一間矮房一口淺井,不用進城。雖然還想把惠娘拐走賣了賺上一筆,但死裡逃生終於回家的歸家喜悅還是戰勝了對金錢的渴望。
在最後一次誘騙無果後,張婆婆果斷放棄,給陳惠紅指了通向內城的路後,分道揚鑣。
和張婆一行人分開後,陳惠紅才緩緩掏出一條樹皮,邊走邊吃。
搭夥趕路的這段日子可把她憋壞了,每天隻能睡前背過身去,趁大家都躺下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吃樹皮。現在身邊隻有惠娘,陳惠紅終於能正大光明嚼樹皮了。
惠娘很淡定地跟著陳惠紅。
“張婆說去內城的路上有富戶施粥,逃荒的災民基本上都在那片,你爹娘應該也在那兒,你可以過去看看。”陳惠紅對惠娘道。
惠娘有些惶恐:“姐姐,你…您不去嗎?”
“我對那沒興趣。”陳惠紅道,“張婆說內城熱鬨,有說書唱戲雜耍賣藝,還有什麼八旗什麼遛鳥鬥蛐蛐,人多,來都來了我要去那。”
惠娘隻能呆呆地說:“那…那您注意安全。”
陳惠紅點點頭,覺得這次搭夥圓滿結束,瀟灑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又停在原地,想了想,有些不舍得從腰間掏出她心愛的半截小木馬,猶豫了一下塞了回去,拿出一路上撿到的七八枚銅錢。
“這個給你。”陳惠紅把銅錢全都塞給惠娘,“你不是不想死嗎?彆吃餿的。”
惠娘抓著銅錢,小心塞進衣服裡,把罐子舉到陳惠紅麵前:“姐…陳姐姐,我沒有錢,我隻撿到了這個罐子,要不你把這個罐子帶上以後喝水用吧。”
“我不愛喝水。”陳惠紅搖搖頭,走了。
秦淮跟著陳惠紅往前走了三四十步,見陳惠紅真的沒有停下返回的意思。又回頭看了一眼惠娘,發現惠娘也沒有要跟上的意思,不由得在頭頂打出一個問號。
?
真散夥啊?
劇情已經很無聊了,現在主演還少一個,他這個觀眾看什麼?
很快,陳惠紅就用實際行動告訴他看什麼。
看逛街。
一身標準難民打扮的陳惠紅走在群裡,東逛逛西看看,乞丐看兩眼,平民看兩眼,富家子弟看兩眼,戴眼鏡的看兩眼,拄拐杖的也看兩眼,總結就是什麼都要看兩眼,看什麼都新鮮。
茶館有人吹牛就站在門口聽,武館門口有人打架也要擠在前麵強勢圍觀。
按理來說一個乞丐難民打扮的人這樣到處擠,圍觀群眾會表示不滿,但是大家的接受程度都非常良好。
不是因為最近城裡的難民很多大家都習慣了,主要是因為沒人覺得陳惠紅是難民,大部分人都覺得她是某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瘋子。
甚至還有出身富貴的小年輕對陳惠紅的悲慘遭遇表示不忍。
“這是誰家的?也太不講究了,你看她那模樣,就算是個癡傻的也不能這麼怠慢。要是我家的下人仆從敢這麼對待主子,早就拖出去打死了。”某個正在鬥蛐蛐的富家子弟拿著鼻煙壺如是點評,“也不出來尋。”
“估計還在躲懶沒發現。”
某個中老年鬥蛐蛐的哀歎:“世道變了,要是老佛爺還……”
邊上人連忙捂住他的嘴。
中年人隻能搖頭,把自己莫名其妙的無端悲憫展示在陳惠紅身上,摸索了一下身上,摸出5枚銅錢,打賞一般地扔給陳惠紅。
“拿著。”
陳惠紅:?
陳惠紅莫名其妙地看了中年人一眼,滿眼都是你沒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