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陽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苦,就是被江識意咬下了肩膀的一塊肉。
他被關進研究所的隔離室，隔離室很大，也很空曠,除了床和配套的洗手間，什麼都沒有,連手機都沒有給他。
不僅如此，他的飲食也受到了嚴格的把控，周陽陽隻能用狗都不吃來形容他的病號餐。
每天下午六點，他要脫光了進行全身消毒,每三天，他的傷口要換一次藥，周陽陽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藥，但在剛敷上去時,疼得他那隻手臂都在可勁兒抽搐。
他想江識意死。
但當看見江識意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的時候，他又不是很想江識意死了。
他原諒江識意了。
因為他們是兄弟。
周陽陽現在又有了新的不可原諒的人。
蕭暗！！！！
因為他的特殊性,所以他主要由蕭暗這一組負責,蕭暗隻會在他消毒和換藥時出現，偶爾會來給他送飯,偶爾會來給他送手機。
從03口中他得知。
蕭暗是人類,不到三十歲，是研究所內最優秀的人類,甚至遠超那些活了上百年的人魚,簡而言之，蕭暗是天才，是研究所的寶貝。
周陽陽還得知,蕭暗是單身,他沉迷於工作,沉迷於各種課題和項目，像個機器人。
周陽陽躺在隔離室的床上，他沒辦法翻身，左肩被咬下了一大塊肉，03說留疤的可能性很高，傷口很深，加上感染，幸好處理得及時，不然連命都保不住。
很好，周陽陽決定再仇恨江識意一天。
在研究所呆了一周，負責他的05被調走，蕭暗正好在同層樓參與和江識意有關的實驗項目，就正好完全負責了周陽陽。
下午六點，周陽陽穿著隔離服從隔離室裡被放出來，他要去隔壁的消毒室消毒，先洗一遍澡，擦乾後再用消毒水噴一遍，再擦乾，再用消毒噴霧噴一遍。
消毒通道是全透明的，外麵放著一張辦公桌，蕭暗拿著記錄本坐在桌子後麵，他看見周陽陽走進來，“衣服脫了。”
“......”
周陽陽在對方平靜冷淡的眼神下，莫名就緊張。
他咬了咬牙，把衣服扒了，走到淋雨噴頭底下。
蕭暗的目光一直停駐在周陽陽身上，他按下噴頭的開關鍵。
草草洗了一遍，周陽陽往通道的下一節走。
蕭暗沒開門，他湊近麥，“要洗十五分鐘，你隻洗了兩分鐘，很臟。”
！
周陽陽氣得臉紅脖子粗，誰臟？
但人在屋簷下，周陽陽一聲不吭地走回去，重新洗了一遍，時間到了時候，才進入下一步，全部流程走完，周陽陽覺得自己已經被洗掉了一層皮。
蕭暗站起來，戴上無菌手套，取了一件隔離服幫周陽陽穿上。
他比周陽陽高半個頭，站在周陽陽後麵為他綁上帶子時，周陽陽能夠聽見對方平穩的呼吸就離自己不遠，很近。
“傷口恢複得有些慢，我會讓食堂重新調整你的飲食。”
蕭暗的聲音很平靜，語氣頗為公式化。
他轉到周陽陽的麵前，彎下腰，綁緊周陽陽腰間的帶子，“可以在隔離室進行適量的運動，你的腰圍應該比一周前多了幾公分。”
周陽陽生無可戀，“我傷口疼。”
“疼痛是可以忍耐的。”
“......”
蕭暗送周陽陽回了隔離室，周陽陽趁門還沒合上，回頭問道：“我今天可以多玩一會兒手機嗎？”
蕭暗冷漠的嗓音變都不變，“注意力長時間的分散，以及手機帶來的輻射，會使你恢複速度降低，一個小時已經是極限時長，如果下周你的恢複仍舊不理想，我會想出其他的治療方案。”
他說完，門也合上了，留下被氣到石化的周陽陽。
周陽陽沒遇到過蕭暗這種一板一眼的人，他也沒和這種性格的人交過朋友，他怕被氣死。
七點，蕭暗送來水果，從小窗遞進去。
“我覺得我像勞改犯。”周陽陽扒拉了兩顆提子丟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等隔離時間結束，研究所不會留你。”蕭暗淡淡道。
周陽陽不甘示弱，“你現在就可以把我丟出去。”
蕭暗站得筆直，“我有義務使你康複，你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
“......”
見周陽陽不再分辯，蕭暗轉身離開，留下周陽陽站在燈下，臉越來越紅，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趴在小窗上嚷道：“你他媽撩老子是吧！”
他在室內很大的聲音，根本傳送不到室外，更加無法讓已經走遠的蕭暗聽見。
-
三天的換藥，也是由蕭暗負責。
蕭暗穿著全套的防護服，戴著口罩和半麵罩，隻露出一雙淡漠平靜的眼神，他推著換藥車進隔離室。
周陽陽已經很自覺地扒了上衣躺在床上等換藥。
藥的作用是很好，但對傷口的刺激性也是成正比的。
沾了藥的棉球一壓上傷口，周陽陽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他臉色發白，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雙手攥緊，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忍忍。”就算是安慰人的話，蕭暗也說得硬邦邦冷冰冰的。
傷口麵積有成年人巴掌那麼大，最深處有嬰兒拳頭大一塊，現在還能隱約看見人魚的牙印，深深嵌進筋肉內，消毒時，還未完全愈合的傷疤縫隙裡滲出烏黑的血絲。
“艸，我受不了了，”周陽陽突然坐起來，躲開又要按下來的棉球，他赤著腳光著上身跳下床，往角落裡躲，“讓我死了算了。”左手臂不受控得抽搐，他握住手腕，眼睛紅得像上了桃花色的眼妝。
被晾在原地的蕭暗緩緩放下鑷子，他把換藥車拖到了周陽陽麵前。
周陽陽：“......”
蕭暗在周陽陽麵前蹲下，他唯一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目光沉沉，“忍忍，沒事的。”
周陽陽這次疼暈過去了，心跳降到了很低的頻率。
經搶救後，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我殺了江識意那個狗東西！！！”
不過也就嚷嚷了一會兒，蕭暗破例讓他多玩了十分鐘手機，他就又開心了。
從這次過後，周陽陽對蕭暗的觀感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和他從小到大接觸的那些人比起來，蕭暗雖然年長，可純粹，正直，少見的堅毅。
他躺在隔離室裡，百無聊賴，眼前浮現的全是蕭暗那天蹲在自己麵前，低聲說“沒事的”時候的眼神，他腰間挎的那台監測他生命體征的儀器總是會在這個時候發癲一樣報警，提醒他心跳頻率太快，超出正常頻率。
蕭暗按時給他送來晚餐。
周陽陽不像以前那樣挑三揀四，陰陽怪氣，他抱著盒飯，小聲說道：“謝謝。”
蕭暗：“......”
過了幾秒鐘，蕭暗扭頭對一旁的03說道：“明天給周陽陽做整套的腦部檢查，我懷疑他的腦組織可能受到了感染。”
“......”
“你有病吧蕭暗，”周陽陽的裝模作樣一秒破功，他把頭從小窗裡探出來，“我給你好臉色你說我腦子有病！”
蕭暗後撤兩步，目光在麵紅耳赤的周陽陽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帶著03轉身離開。
周陽陽恨恨地把飯吃完，盯著飯盒裡的兩根韭菜，產生了一個想法。
但飯盒是03來收的。
周陽陽看著自己用兩根韭菜擺出來的愛心，愣是不肯拿出來，“你讓蕭暗來。”
03一頭霧水，“一個飯盒子，乾嘛讓組長來？”
“你讓他來。”
03以為周陽陽是哪裡不舒服，想著現在反正沒什麼事，就去把蕭暗叫來了。
周陽陽把飯盒遞了出去。
他緊張地看著蕭暗。
蕭暗低頭看著飯盒裡的那個用韭菜擺出來的歪歪扭扭的愛心：“......”
03頭一次看見組長臉上出現這麼複雜的表情，他伸長脖子看清了那飯盒裡的愛心，“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周陽陽把頭伸出來，“笑什麼？我現在是被關在這裡，渾身功夫施展不開，等我被放出去，我給你送珠寶送手表！”
蕭暗把飯盒遞給03拿著，他對周陽陽說道：“祝你早日康複。”
“喂，你沒有什麼表示嗎？”周陽陽在後頭大喊。
小窗被關上，周陽陽看著蕭暗的背影，心慢慢也跟著沉了下去，也是，蕭暗這種人，怎麼可能沉溺於小情小愛？
雖然這是已知的結果，但頭一次動了心的周陽陽還是感到很難過。
-
之後，蕭暗沒再來看過周陽陽，消毒換藥送飯送水果，都是03和09來的。
03從那天後，看周陽陽的眼神就變了。
“煩不煩煩不煩？”周陽陽恨恨戳著碗裡的水果，“那我隻有韭菜，我覺得我還挺浪漫的。”
“好好好你浪漫。”03忍著笑。
“......”
第四周，周陽陽的傷口已經康複，所有檢查也沒有問題，基本恢複到了之前健康時的指標。
周陽陽卻不那麼開心。
他換了自己的常服，家裡的司機停在研究所門口，03送他出去。
“哎，看在我們認識了一個月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03難得正經，“彆在我們組長身上浪費時間，他沒想過戀愛與婚姻，他的這一生，都是要獻給科研的。”
所以從收到周陽陽的韭菜愛心後，周陽陽再沒有見到過蕭暗，他今天康複離開，蕭暗都沒來送他。
周陽陽無所謂地撇撇嘴，“無所謂，走了。”
司機拉開後座的門，周陽陽上車後就癱在座位上，發誓要玩個夠的手機也沒了意思。
他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在研究所裡太無聊，受了傷，太脆弱，蕭暗出現的時機掐得準而已，等過段時間，他說不定就把蕭暗忘了。
一定是這樣。
03目送周陽陽離開，轉身回了研究所。
蕭暗在辦公室裡看實驗材料，03敲敲辦公室的門，“他已經走了。”
蕭暗筆尖一頓，語氣平靜道：“不用特意告訴我。”
03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組長，我覺得他還不錯啊，挺單純的一個人，給什麼吃什麼，也沒有那些富二代有的臭毛病......”
“你想說什麼？”
03被蕭暗極差的臉色嚇了一跳，他耳後鱗片都被嚇炸開，“沒，我是想說，我感覺你好像對他是有好感的。”
蕭暗收回視線，良久，03才聽見蕭暗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