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此時已經收起了笑容:“夫子恕我直言,那公子就不該讓未婚妻癡等。”

“程四娘子說得也不無道理。天若無道,人就該遵循天命,天若有道,自不會讓有情人分離。”

“程四娘子一向待人刻薄,敢問遇上這事的是樓公子,你等他還是不等?”

“袁公子這話,可當真問得不刻薄!袁公子說我是刻薄,那我就問一個刻薄的問題,倘若是你遇上這樣的禍事,你是等還是不等?”

“我先問的,請程四娘子回答。”

“我不過是反問袁公子,請袁公子回答。”

程姣偷偷打了個哈氣,聽這倆小學雞吵嘴。

“少商,我不會讓你等我的。”樓垚見不得少商和袁慎吵架,忙打岔。聽了樓垚的回答,少商眉開眼笑。

“程四娘子,真是尋了位好郎婿。”淩不疑的話讓少商有些不自在,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樓垚話一出口後,廳堂中的氣氛就有些尷尬。

程姣神色懨懨的夾了塊炙鬆雞,結果就被抓著發表看法。

“看程五娘子的神色,似乎對家師說的故事似乎另有見解,不如說來聽聽?”

程姣無奈放下玉箸,看向袁慎:“不值一提的看法,袁公子不必在意。”

“程五娘子但說無妨,反正老夫也隻是講個故事。”

“若言辭有什麼不妥之處,小女子在這裡先向諸位賠罪了。”程姣心想,這可是你們要我的說的。

“無論如何,這倆人的結局不過兩種,不是轟轟烈烈過後終成陌路,就是苦儘甘來最終兩不相負。往事已矣,何苦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看來程五娘子還是不通男女情愛,才有這番話啊。”皇甫夫子扶了扶胡須又繼續說起故事。

“那公子的亡父有位十分了得的護衛,承公子亡父的恩情,自告奮勇願護送公子南下流亡,途中為保護公子殞命。護衛臨死之前將自己的孤女托付於公子照顧,誰成想就是這段恩情,斷送了前世情緣...”

“這七年來,公子四海遊曆,在許多當世豪傑幕下為賓客,也闖下不小的名頭。公子心想,他終於可以風風光光的迎娶未婚妻了。於是他寫信回去,說下月未來老嶽丈大壽之日,他就捧著金鳳朱袍正門而入與未婚妻完婚。誰知,誰知...”

皇甫儀顫著聲音:“那位孤女,就在公子啟程回鄉的那日,服毒自儘了!未婚妻在壽宴上苦等一日一夜,公子仍未能如期而至。公子心知,未婚妻心中悲不自勝,定要與其見麵訴說各中緣由。他苦苦哀求數十日,才得以相見...誰知,未婚妻開口就是退婚。公子深知她此時正在氣頭,想假以時日待到其平心靜氣,誰知,等到的卻是她要嫁與旁人的音訊。”

“無論公子如何解釋那孤女之事,又解釋當時也遣人回來報信,然而信使在途中遇上兵禍身死,並非有意撂著未婚妻在壽宴上出醜。可未婚妻全都置若罔聞,隻質問公子是否從未將她放在心上,是否從來不知道她要的究竟是什麼?!然後也不等公子回答,就言明一刀兩斷,從此不見。”皇甫儀滿臉痛苦之色。

“公子實在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為他吃這許多苦,又自小寬宏大度,深明大義,為何眼見花期在望,偏在最後一件區區小事上固執!”皇甫儀老淚縱橫,放在食案上的手都在顫抖。

良久,堂內寂靜的針落可聞。程姣淡淡道:“不退婚,難道等第二個孤女來打她的臉?”

袁善見看了看他師父的臉色,詢問道:“程五娘子何出此言?”

“食色性也,那公子嫌棄他未婚妻容色平平,這未婚妻也明白公子對她並無多少男女之情,她堅持不退婚,一是信守婚約,二是她願意為心上人付出,愛屋及烏,所以她忍著刁難,照顧公子的一家老小。可七年之後,公子為了一個孤女,失約不回,這讓未婚妻看明白了,她的付出和犧牲在對方眼裡不值一提,自己在公子的眼中也並無特彆,公子從未把她當做是他的妻。君若無意我便休,所以未婚妻和公子退婚。斷臂求生,不令自己深陷泥潭,那未婚妻是聰明人。”

皇甫儀急道:“你怎能妄加揣測,那公子對孤女隻是照顧,對未婚妻怎生沒有情意?他動感於未婚妻的深情厚義...”

皇甫儀被憤怒的少商打斷:“那未婚妻要的是公子的感動嗎?她不過是希望,心上之人能將自己放於心中罷了!隻不過沒想到自己碰上一個自負又薄情的混賬。”

“未婚妻一番癡情,終究是錯付了啊。”程姣一臉的可歎可敬可惜,姊妹倆的話直接讓皇甫儀語塞。

“夫子,若你是那公子,這未婚妻和孤女都掉入河中,你先救誰?”見皇甫儀仍不明白,少商又換了種方式。

皇甫儀立刻要答,誰知淩不疑補了一句:“若那未婚妻懂一點點水性,堪堪能在水上浮得片刻,而孤女絲毫不會水,夫子會先救誰?”

聽了這句,皇甫儀又遲疑了:“這..這..”

常人思維,不是讓能浮水的堅持一會兒,先救毫無水性之人麼。少商覺得淩不疑這刀補得極妙,滿眼讚賞的去看他,淩不疑目不旁視,嘴角卻微微彎起。

袁慎看恩師滿麵為難困苦之色,便道:“淩大人,若換做是你,你先救誰?”

淩不疑乾脆道:“自是先救未婚妻。鳧過水的人都知道,河床有高低,水中深淺未知,若有水草纏足,漩渦流經,後果不堪設想。公子有無想過,在他先去救孤女的那一刻,未婚妻可能就殞命了。若是公子真把未婚妻放在心頭,怎容有半分不測。”

“難、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人死而不救?”

“換做是我,我也是要先救少商的!”

“阿垚我就知道你對我好,絕對不會棄我於不顧。”少商說著對著樓垚拋了個大大的媚眼,狗糧直接撒了袁慎一臉。

袁慎翻了個白眼,又忍不住替恩師辯解:“那未婚妻並未掉入河中。”

“那孤女也未掉入河中,她是自行服毒。”淩不疑語氣冷漠:“這等人,死就死了。然後給那名護衛過繼子嗣就是,將來保他升官發財,子孫綿延,讓那護衛香煙永繼。”

這番簡單粗暴的操作聽的皇甫師徒目瞪口呆,聽的程姣和少商努力忍笑。

樓垚弱弱道:“這...未免有些對不住那名慘死的侍衛。”

“對不住便對不住。人生世上,哪能人人都對得住。”

“淩將軍此話說得有道理。”少商譏諷道:“家父也是武將,戰陣之上為了護衛他這個主帥,死傷的將士多了去了,好好撫恤家小提拔兒女也就是了,也沒見個個都有女兒妹妹要來嫁我阿父的!”

皇甫儀徹底啞火了,自嘲的歎氣:“說到底,要是公子早些打發走了孤女,也就好了。”

“這孤女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不值一提。”淩不疑轉而又道,“這位未婚妻既不能相信公子雖麵上冷淡實則對她有心,也不能相信公子對那孤女確實毫無情意。如此不能互信的兩人,如何結為夫妻?她約是想明白了這點,才斷然退婚的罷。這位未婚妻用了七年的時光證明了她對公子的心意,又斷然退婚,是為了告訴公子,她雖容貌平凡,但心意不容輕侮。

皇甫儀頹然坐倒在地,以袖捂麵,再不複出聲。袁慎心中雖憐惜恩師,也隻能默然。

酒罷宴席散,袁慎攙扶著醉眼迷離的皇甫儀去休息,樓垚送兩姊妹回房。程姣認床,折騰到了亥時才有些睡意,結果被一聲淒厲的‘舜華’給嚎醒了。她起床披上鬥篷,心裡直罵MMP,一手提著一人高的燭台一邊往中央的書亭而去。

“皇甫夫子,袁公子,你們怎麼還未休息,這是打算秉燭夜談?”

“在下...與家師討論幾個問題,程五娘子怎得還未休息,還...拿著燭台?”袁慎見程姣一臉的殺氣騰騰,似乎像要與人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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