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我覺得你我,乃至朝臣的看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朝陛下。”反正最後打破腦袋都要選出一個皇帝的,前朝元帝是嫡長子也仁厚的很,是以宣帝再不喜他柔懦好儒,最終還是沒廢了他,可是前朝亂政正是始於元帝一朝。宣帝還有兩個兒子,淮陽王明察好法,楚王聰達有才,他們二人治理自己的封國數十年,幾無奸介之過。若當時宣帝隨便立了他們哪一個,朝政如何會敗亂至不可收拾的境地。可朝政不亂,那也就沒現在的陛下什麼事兒了。

袁慎神色複雜:“你倒是...有點見識。”

程姣難得在大佬麵前裝一回大佬,嘚瑟道:“以人為鑒可明得失,以史為鑒可知興替。”

袁慎看程姣得意的樣子,道:“就你那點學問,就彆拿出來丟人了。”

“反正我又不嫁世家,粗略懂一些應付應付就夠了。”

“為何?”

“因為不想嫁你們這些,隻會之乎者也的迂腐文人!”程姣說完手腳並用跑了出去。

幾日過去,蕭夫人的病好了,但她的心病卻沒有,這人若是之前什麼都不知,那是想也不會去想的,可如今她知道了淩不疑和袁慎都對少商有意,就忍不住會想上一想。將二人的家世品貌和樓垚一對比,越發想退婚。可瞧女兒和樓垚甜甜蜜蜜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歎過一口長氣後,隻能不再想。蕭夫人究竟是果決之人,無益之事想過便撩開手去,便加倍用心的籌劃婚事。

按著此時的習俗,定親之後兩家便要各自設宴,延請各家的親朋來聚,順帶將未來的郎婿新婦拿出來亮亮。程家在都城親友不多,連同僚帶上司外加萬鬆柏拖來的添頭,另幾個心腹部曲及其家眷,也不過湊了台三四十人的中等筵席。待樓家設宴那日,樓府門前車輿比肩,頂蓋如雲,從進門到廳堂間這段路,就不下五十人對程始夫婦道喜,程始忍不住偷偷歎口氣:“瞧人家這氣派,這聲勢!”

樓大夫人似乎忘了之前少商來樓家時的不愉快。遠遠見了程家人就擺出笑臉:“哎呦,可算把你們給盼來了!”

“樓大夫人。”

“程將軍。”

雙方剛見過禮,樓大夫人就衝少商招手。“少商,過來,我引你見見家中長輩。這位按照輩分,要叫老舅母。”

少商對這位頭發花白的婦人乖乖行李:“老舅母安康。”

“回來!”少商行禮後想退到蕭夫人身後,結果又被叫住。

“樓家新婦見長輩是要行全禮的,來人,取跪墊來。”

程姣知道這樓大夫人是要給少商一個下馬威,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蕭夫人擋住,隻見蕭夫人冷笑:“樓家的規矩還真是不少。”

“我樓氏本就是鐘鳴鼎食之家,自然與那些草莽武將不同。”

“大伯母是說樓家新婦見長輩需行全禮,不過我與阿垚未成親,樓家這麼講規矩,可是連這個都忘了?”少商也不是吃素的,當即一個軟釘子頂了回去。

“是我心急了,在我心裡早已把少商當成自己人了。”樓大夫人一臉的慚愧,看得程姣直佩服,果然這世家大族盛產‘影後’。

“也是,你與程夫人分開多年,來不及學這些規矩,那日後我慢慢教你就是。”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樓大婦人此舉太過分了,而且還是當著父母的麵,數實把程家一家人都貶了。

“我竟不知道,樓大婦人竟然還管二房新婦如何。”

“嫁過來的新婦,都不懂樓氏規矩,免不得我要辛苦些。”

“阿母,您忘了樓太傅是太子之師,樓夫人和樓太傅夫妻一體,管教新婦和樓氏女眷自然責無旁貸。”

程姣話一出口,樓家的女眷紛紛變了臉色。樓家大房雖然鼎盛,但樓太傅已過知天命還壓著其它子侄不讓入仕,已經引起族老不滿,如今樓大夫人當著眾人給主支二房的新婦臉色看,那往後還指不定磨磋她們旁支的新婦。

樓大夫人被噎得忘了反駁,樓二夫人露出乾巴巴的笑容:“咱們長輩閒聊,小女娘們難免無趣,少商,阿縭她們在裡麵,你帶著你的姊妹快去落座吧!”

“嫋嫋,帶上姎姎和姣姣快點進去吧!”

進了廳堂,程姎忙安慰少商:“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可莫要發急。”

程姣雖然想少商大發神威,懟死這幫樓家的刁婦,但想想樓垚也勸說道:“阿姊,樓大夫人可不是你的正經君姑,你無需敬著她,不撕破臉就好。你不是想和姐夫外放嗎?隻需忍她些時日,之後就和她老死不相見了。”

“堂姊,姣姣,我知道的。今日我絕對不會與人吵嘴,更不會動手。”

宴席中少商見到了萬萋萋,還未說幾句,淩不疑就來宣旨。此時接旨沒後世那麼多花樣,不用擺放香案花燭,隻需受宣之人整齊恭敬的跪好就行了。

等蓮房傳話,少商和程姣程姎去前院時,今日來樓家道賀的人已經站滿了前院和門廊。

“今日我來是代聖上,將幾句話轉告程家四娘子。程四娘子,上前接詔。”淩不疑打開聖旨,少商一臉茫然的走上前,小黃門一聲跪,所有賓客都下跪行禮。

聖旨中將少商從頭到腳都誇了一遍,淩不疑讀到仁心撫弱,勤慎賢淑時,少商就有些臉紅。當念到和心樂性閨門典範時,蕭夫人和少商都開始懷疑聖旨是不是誇錯了人。

宣旨完畢,程始夫婦表情嚴肅,少商則是雲裡霧裡,在小黃門的高聲中,跟著拜下去。

“謝聖上恩典!”

淩不疑手持聖旨,走到少商麵前溫聲道:“快接詔。”

少商似乎有些懵,下意識按照淩不疑的話去做,結果一下子踩到了裙角。眼看少商就要臉朝地摔下去,淩不疑直接伸手握住少商的手臂,少商右手也抵在淩不疑的胸前。

樓家今日賓客眾多,程姣不用回頭就能猜出那一百多隻眼睛裡的驚訝,也暗暗歎息:少商要是沒選樓垚,也許還真能把淩不疑拿下。到時候彆說是程家,連都城她都能橫著走。

前院內的眾人臉色各異,程始夫婦臉上是帶著驕傲和複雜;程頌和少宮滿臉喜色,程姎是滿麵敬畏,從頭到腳的豔羨:樓太傅夫婦低頭不言。

淩不疑宣過詔之後,就不知去向。萬萋萋一臉揚眉吐氣的拉著少商,回廳裡接受小女娘們的吹捧,程姣突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因這無上的權利,一語定人品性,前途,乃至生死。

程姣一個人站在湖邊出神,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一個略熟的聲音。

“程五娘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阿姊剛受聖上誇獎,你怎不和她一起聽那些人的吹捧之言?難道是羨慕了?”

程姣沒有回頭,仍舊看著那湖水:“說不羨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對權利的渴望和恐懼吧...我今日總算知道,為什麼小女娘們都想嫁入世家大族了。”

那是皇權之下的極致榮耀,是長盛不衰。

“你難道不想嗎?”

“今日之前,想過。今日之後,不會再想了。”

袁慎皺眉道:“你不必自卑,你跟著夫子我好好學,日後想嫁誰就嫁誰。”

程姣知道袁慎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心中越發佩服少商。她已經多次見識過淩不疑的滔天權勢,卻仍舊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對樓垚。也許少商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那句話:所有命運的饋贈都已標好了價碼。

少商覺得淩不疑是她支付不起的代價,所以從不幻想。而程姣曾自以為已經看開,今日卻已然產生了對權利的渴望,當滿院賓客跪拜的時候,當平日譏諷少商的女娘都奉承她的時候,當樓夫人不得不擺出笑臉的時候...程姣在這一刻被權利誘惑到了,可她卻連權利的邊兒都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