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中學已經停課,無法正常地教學。一些學生已經回了家。不久,高考停了。
沒有高考,所有大學也都停止了招生。何詠聲一時感覺無比茫然,失去了方向。
他懷著失落,去看望了他的小老師郭小平。郭小平也很不好,遭學生打得鼻青臉腫,眼鏡都給人砸碎了。他告訴何詠聲“彆想著考大學了。你看現在這個勢頭,當農民也挺好的。活著比什麼都強,好好回家跟你老婆孩子過日子吧。”
何詠聲心裡很難受。他用自己攢的錢,給郭小平重新配了副眼鏡。
世道確實變了。
以前說起知識分子,文化人,大家都羨慕。現在,大家都管知識分子叫臭老九。地位隻比叛徒特務、走資派要好一點。這場運動愈演愈烈,何詠聲得到了一個新工作,就是寫大字。
公社聽說他毛筆字寫得好,就讓他去寫標語,寫大字報。於是何詠聲主業殺豬,副業寫大字。他一手提著油漆,一手拿著一把刷子,往牆上寫字。這活可不是一般人能乾的,他就用普通刷子,能把每一個字都寫得板板正正,跟印上去的一樣。村裡的建築,家家戶戶的房屋和牆上都要刷上標語。
因著標語寫得好,何詠聲得到大隊乾部的重視。大隊長找他去做個文書,幫著乾一些寫寫算算的活,給他算滿工分,每個月,還能夠發點米麵糧油。日子勉強能過得下去。
何詠聲心裡還懷著一絲希望,一切能恢複正常,高考能儘快恢複,然而一切變得越來越糟糕。高考恢複遙遙無期,讀書的希望徹底破滅。聽說,付碧鴻也倒了黴,被打得不成人樣,
差點要上吊自殺。
何詠聲聽了,又覺得好,該。這種人,就該遭殃。他在付宜雲麵前,語帶嘲諷地提起此事,付宜雲聽了不吭聲。
時代的變化,帶給何詠聲極大的震動。
他漸漸接受了眼前的現實,尤其是,那天他和母親吵架。他母親聽說了學校關門,又不知從哪裡得知高考取消的事,便十分得意,認為自己有先見之明,並對兒子因為沒能上中學而記恨她的事耿耿於懷。“我早就說過,讀書沒用。現在怎麼著?就算當初我讓你上高中,你也考不了大學。”她不認為自己當初有錯,反而責怪何詠聲,覺得他為這種事跟親媽置氣,就是沒良心。她希望何詠聲能給她道歉,承認錯誤。
然而何詠聲不道歉,反而和她吵起來。何詠聲責怪起從小到大她對自己的刻薄和虧待。包括讓他乾各種繁重的活計,三五歲時,就讓他抬糞、背柴禾。她對他,就像對待農奴,既不肯給他吃一口飽飯,還要拚命使喚他乾活,一點不好便拿棍子抽打他,打得他渾身是傷。明知他愛學習,還撕了他的書。在他生病時,對他不聞不問,不帶他看醫生,任他自生自滅。
每一件事,他都記在心上,深深地記著。他將這些事說出來,他媽氣壞了,指著鼻子,大罵他白眼狼“我對你不好?我對你我不好,我把你生下來,把你養這麼大?我不管你,你早就餓死了,讓狼叼去了。”
何詠聲卻並不認同母親的話。他認為,母親養活他,並不是愛他,隻是因為他活著,可以給家裡增添個勞動力。
實際上,他病得要死,她也不會花一分錢給他治病。母親見他如此心狠記仇,越加憤怒地罵他“我不關心你?你老婆生了孩子沒有人照顧,不是我在送湯送飯,給她洗衣服、擦身?沒有我,你老婆孩子都被你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