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的家距離西林市並不是很遠,中午之前,小劉就把他送到了他家的附近。
坐在副駕駛上的何金遲遲沒有下車,並不是什麼近鄉情怯。
從8歲開始,他就瘋瘋癲癲,腦子裡的記憶混亂得猶如一團腐爛的棉絮,而這二十多年的變化,已經讓記憶中的那個地方,變得麵目皆非。
小劉隔著擋風玻璃,觀察這個不錯的小村子。
蜀地的村莊和北方不同,一般情況下,房屋都很分散,猶如一隻大手隨意地從天空灑下了一座座房屋。
以前還有那種小院子,十幾戶人家牆挨著牆地住在一起。
但或許是厭倦了和鄰居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來吵去,厭倦了彎酸刻薄的挖苦諷刺或者各種炫耀、嫉妒和攀比,很多人在有了經濟實力之後,都會選擇離開這種地方,尋找一個合適的位置重新修建一座房屋,和親戚、鄰居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
從外麵來看,這個地方的人們還是挺富裕的,基本都是兩層小樓,很多人家的院子裡停著小車,房屋周圍的果樹上,結滿了墨綠色的桔子和紅色的石榴。
根據巫俊的描述,不遠處一棟兩層樓就是何金現在的家,樓頂是傳統的青色瓦片,看起來有點年頭了,外牆上的塗料被常年風吹日曬,已經失去了原本鮮豔的顏色。
臨走的時候,大師跟小劉說過,人送到之後暫時不要離開,萬一何金家裡不要他,可能還要把他帶回去。
小劉覺得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
看樣子這裡的農村發展得很好,經濟條件不差,老兩口見到失蹤十多年的兒子突然回家,精神病還被治好了,還不得高興得睡不著覺?
再說何金還能乾活,又不是隻會吃白食,反正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何金的父母會不要他。
試想一下,要是他的兒子失蹤十多年再回來了,他還不得心疼到把兒子天天彆在褲腰帶上啊,絕對不會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一秒鐘。
不,他根本就不會讓兒子失蹤十多年。
“你家在那裡,去吧。”
何金點了點頭,終於打開車門朝家裡走去。
他非常緊張,心裡充滿著期待、害怕等諸多情緒。
而他的身影也很快被村裡的一些人看到,畢竟這麼大的太陽,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走在空曠的路上,異常的顯眼。
“這人是誰啊,看起來有點麵熟。”
“這衣服是剛從醫院出來嗎?”
“這是不是何老二啊?”
“不是吧,何老二頭發哪有這麼長,不過看起來的確有點像。”
“該不會是那個傻子回來了吧?”
這話一出,村民們突然想起一個名字,何家老大!
不會吧,這都不見十多年了,現在怎麼又突然回來了?
“難道是從瘋人院跑出來的?”
“趕緊去看看。”
何金這段路不到兩百米,身後已經聚集了十幾個看熱鬨的,何金沒有在意這些人。
從巫俊給他看的影像中,這個村子裡就沒有一個人對他好過,身後這些人中,好多人都曾經欺負過他。
這又讓他心裡感到一陣陣的不安和恐懼,他不知道以後要怎麼去麵對這些人。
不過現在,最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的,卻是坐在淩亂的堂屋裡,扇著電扇吃午飯的那兩個老人。
這是他的父母。
爸爸的頭發灰白中夾雜著很多白發,媽媽的臉上皺紋橫生,早就沒有了記憶中年輕漂亮的模樣。
看向他的視線,更沒有小時候那種疼愛和溫柔。
漫不經心的一瞥,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的路人,或者是一個上門要飯的叫花子,這讓何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本來已經準備叫出口的“爸爸、媽媽”,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過很快,兩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眼神開始變得複雜。
“何……何金?”何金母親不是很確定地問。
“你真的是何金?”何金的母親放下碗筷,快速走到了何金麵前,仔細端詳他的臉,“真的是何金,老頭子,何金回來了!”
何金父親神色複雜地走了過來,剛才他就認出來了,隻是沒有主動說出來而已。
何金回來得匆忙,沒有時間去打理又長又亂的頭發,沒有來得及去換一身體麵的衣服,鞋子都還是那種白色的帆布鞋。
而且因為早上哭得太厲害,臉上花裡胡哨的,看起來臟兮兮的。
“你還知道回來啊?”
“你這衣服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你說話啊?”
“算了,”何金父親懊惱地擺了擺手,“我跟你說什麼呢。”
何金有點茫然地看著兩人,發現這見麵的情景,和他想象中太不一樣了。
而且父親這連番的問話,更是深深戳痛了他的心。
何金很想說,我的病已經好了,我正常了,我不是瘋子了!
但他的老爸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轉身回到屋裡,繼續端起他的碗開始吃飯。
吃了幾口之後,這才對外麵何金的母親叫道:“還站在那裡曬瘡啊,沒飯了,你去給他弄點麵條。”
看著母親眼裡帶著淚花地轉身走進廚房,何金的心裡又是一陣莫名的疼痛。
以前爸爸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從學校回到家裡的時候,隻要爸爸在家裡,都會先幫他拿下書包,然後親切地問他餓了沒有。
以前吃飯的時候,總是逼著他吃肉。
8歲的心理年齡,讓何金根本想不通為什麼現在變成了這樣。
這時大群的村民走進他家的院子,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