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白澤默然杵在兩扇屏風之間的空當中,眸光平靜地看她一眼,花青色常服被殿內燈光一掃,愈發顯得暗沉,看不出他有什麼表情。
林桑青抬手欲擦眼淚,“臣妾沒能控製住脾氣,打了柳昭儀,本就有錯誤之處,被降位分是應當的。隻是臣妾從未推柳昭儀下水,是她自己跳入水中的,臣妾還沒反應過來,她身邊的宮女便四處奔走呼喊,說是我推柳昭儀落水的。”眼淚正好滑落,她抽抽鼻子委屈道:“父親教導我做人要坦坦蕩蕩,做過的事情臣妾不會隱瞞,隨便世人評說,可分明沒做過的事情卻為何也要賴到臣妾頭上?”
太後曆經三朝,經過的算計肯定有許多,她似乎對林桑青的委屈感同身受,“可憐的孩子,委屈你了,當日怎麼不說清楚?”
林桑青繼續抽泣,“當時並未有人看見全程,柳昭儀身邊的宮女先入為主,對後來的人說是我推柳昭儀下水的,臣妾百口莫辯。”她看了看穩站不動的簫白澤,因生病而暗淡的眸子裡浮現一抹亮光,“且臣妾相信皇上會細細查證,還臣妾以清白的,所以當日沒有多說什麼。”
簫白澤抬頭瞥了她一眼。
替林桑青掖好被角,淑妃感慨道:“從前臣妾不知沉冤得雪是何意思,總是模棱兩可的,今日總算是明白了。”她問簫白澤,“表哥,柳昭儀恃寵而驕,明裡暗裡的給林妹妹下了許多絆子,林昭儀從綺月台上跌下來的事情您也知道,難道一切真如柳昭儀說的那樣,是林妹妹自己不注意跌下來的嗎?”
許是在家中嬌縱慣了,淑妃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簫白澤默然不語,淑妃歎了口氣,又道:“先不去計較這件事,臣妾聽說,柳昭儀還威脅內廷司的人,不許他們供給繁光宮日常所需的東西,繁光宮近來全靠那個位分低微的方禦女接濟。堂堂大乾朝的美人卻需要禦女來接濟,若說出去,宮外的人又要議論紛紛了,表哥,你還要縱容她嗎?”
太後似乎才曉得柳昭儀曾做過這些事情,眉心微微蹙起,很是不滿道:“楊妃這樣不中用,居然被一個昭儀牽著鼻子走,哀家早說過不要賜她協理六宮之權,澤兒你偏偏不聽。”
輕抬眼皮,露出黝黑的眼眸,簫白澤終於開腔說話,“母後息怒。”
太後無奈地歎息一聲,撫摸著林桑青的手背,恨鐵不成鋼道:“沒曾想,柳昭儀和她的父親一樣,都是不安分守己的人,澤兒已經給了他們父女倆足夠的榮耀,他們卻始終不知足。這樣的臣子死了也好,省得以後羽翼豐滿,再做出什麼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
直覺告訴她太後的表現不大對勁,林桑青咳嗽兩聲,低低問了一句,“可是發生什麼事兒了?”
淑妃挑唇嘲諷一笑,“柳昭儀膽子大著呢,她父親是罪臣,賜死後理應拉去亂葬崗埋起來的,但皇上仁善,破格賞了他一具薄皮棺材,準許宮裡的太監將他埋在南邙山。柳昭儀卻不知足,她偷拿皇上賞賜的東西去買通太監,想給她父親換具檀香木棺材。”不著痕跡地看看簫白澤的表現,櫻桃小口微啟,“幸好她欲買通的那位太監定力甚好,沒收下她行賄的物件,而是將此事告訴了皇上和本宮。她也不想一想檀香木棺材是誰用的,憑她父親一個罪臣,怎能用檀香木棺材。”
皇家都愛設一些規矩,以顯示其高人一等,就連死人用的棺材料子也有講究。檀香木棺材是王爺用的,平民百姓或者尋常的官員若要用了,可以按規矩治罪。柳昭儀的膽子當真是大,居然想買通太監給她父親換具體麵的棺材,林桑青隻“嘖嘖”兩聲表示驚訝,沒發表任何意見。
太後接過淑妃的話茬,語氣生硬道:“柳昭儀剛入宮那會兒,哀家便不怎麼喜歡她,看著漂漂亮亮的,裡外卻都充斥著一股狐媚勁兒,做起事情來也不踏實。阿澤你被蒙蔽了眼睛,竟然還寵愛她一段時間,冷落了如霜和青青這樣又賢淑又懂事的好孩子,現在你應當看清楚她的麵目了吧?”
或許太後年紀真的大了,又或許是信口找了兩個形容詞,林桑青和淑妃都撐不起賢淑懂事這兩個詞,尤其是林桑青,她是混吃等死的滑頭子,論賢淑懂事排不著她,拍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殿內燭光搖晃,照得每個人的麵孔都不清晰,淑妃與太後輪番施壓,簫白澤隻默然不語,他靜靜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他喚來守在屏風外頭的白瑞,嗓音平靜的交代下去,“白瑞,告訴柳昭儀,朕不會降她的位分,今生今世她都是乾朝的昭儀。朕會給她應有的待遇,保她衣食無憂,享年到老。隻是,朕此生不願再見到她,你問她是要永遠禁足在弱柳宮,還是想遷居宮外,問完了過來給朕回話。”
什麼!衣食無憂,享年到老,還能遷居宮外,世上竟有這等好事?
慢慢把頭埋進被子裡,林桑青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皇上!我可以的!不消說一輩子不見,哪怕下輩子不見也可以的,皇上,您也這樣對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