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林桑青轉麵朝著那位眼生的太監,眼神暗沉道:“那這項規矩是這位公公自己定的?”
阻攔他的太監慌忙下跪,“奴才不敢。”
收回暗沉的眼神,林桑青撩開珠玉簾子,“不敢就好。本宮隻是看看皇上,你若不放心可以遠遠站著——隻是皇上知道後會不會發火,認為你僭越無禮,本宮就不清楚了。”
那位太監垂首不言,小安子見狀忙拉著他退出去,好聲好氣道:“哎呀咱們先退下吧,宸妃娘娘你還信不過嗎?走了走了……”
那位太監不情不願地隨小安子退下了。
從挑開的珠玉簾子下穿身而過,林桑青深吸一口氣,帶著複雜而糾結的心情走近簫白澤。
說來他們僅有月餘未曾靠近,見麵倒是經常見,不過大都是林桑青遠遠站著,看柔妃笑顏如花地陪著簫白澤,而她行單隻影,身邊隻有嘟著嘴巴岔岔不平的小圓臉梨奈。不知怎的,林桑青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似與他分彆多年,終又得以重逢。
年輕的帝王平躺在龍床上,麵色蒼白似寒冬新雪,鬢發鬆散著堆在身下,像纏繞不解的海藻。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自然疊放在胸前,動也不動,隻有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著他的生命沒有流淌殆儘。
她跪坐在龍床邊,靜靜端詳他良久,從額頭到下巴,沒有錯過任何地方。等到將他的容貌重新記住,她抬起手,為他拂去額前的碎發,動作輕緩溫柔。
接著,她取出隨身攜帶的繡花針,深吸一口氣後,咬牙刺破自己的食指。
血珠很快形成,她皺著眉頭將食指遞到簫白澤嘴邊,使勁擠按手指,直到大滴的血珠掉落在他微張的嘴中。
她在一片靜寂中自言自語道:“阿澤,不知你聽不聽得到,想來該是聽不到的,便當我在自言自語吧。”迎著燭光舉起被繡花針刺破的手指,她喃喃道:“母妃曾命令我每日取一滴血喂你,用餘生來償還我犯下的錯誤,這滴血是我虧欠你的。阿澤,對不住,直到今天我才將它還上,這些年你強忍毒性發作的痛苦,著實辛苦。”
拉過他冰涼的手,放在臉頰旁邊摩挲著,林桑青眨著濕潤的眼睛道:“雖然嘴上沒說,但之前我多少是有些怨你的,我怨你有所保留,沒有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全盤托出。現在再想,你是在考慮我的感受啊——阿澤,你仍和以前一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有變化的,是我,是昭陽。”
如簫白澤所言,那段血腥而黑暗的曆史,她果真無法承受。
周朝共存世三百多載,期間換過八位皇帝,壽命在所有朝代裡算是長的了。而她,出生在最後一朝。
她的父親是以慈悲心腸治國的周朝皇帝,她的母親是周朝皇帝最寵愛的熙貴妃慕容氏,她則是眾星捧月的長公主,嬌縱成性,目中無人,被寵慣得不聽任何人的話。
父皇很愛母妃,若是問他江山與美人如何選擇,他決計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愛屋及烏,父皇順帶著也極其寵愛她,已然到了令人眼紅的地步。
皇帝的女兒在及笄之前統一被稱作帝姬,隻有等行過及笄之禮,才可被稱為公主。但在她滿周歲那年,父皇違背祖宗規矩,執意給了她公主的封號,並且還給她擇了個意義深刻的玄字作封號,希冀她像九天玄女一樣,擁有一顆善良正義的心。
八歲那年,父皇又力排眾議,加封她為長公主,與她相熟的人喚她的名字昭陽,若是尊敬一些,便喚她昭陽長公主,不熟的人皆稱她為玄長公主。
她的父皇與母妃可以說是宮廷裡的異類,身在帝王家,也許一生都遇不到真愛,鐘情一人更是天荒夜談。但他們恰好遇到了彼此。母妃為了父皇放棄了自由,甘願屈身在牢籠中;父皇為了母妃放棄了後宮佳麗,從此專寵她一人。
他們愛得轟轟烈烈、不顧一切。
母妃出身不好,位分頂多到貴妃便止住了,不能再往上晉封。父皇想給她最好的,是以,在她十一歲那年,父皇做了一件令全天下震驚的事情——他效仿前人,以“聖”字加封她們母女倆。
聖字象征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可以同皇後相較,這個封號已為後來的慘劇鋪設好了道路。
自此,她的母妃被稱作聖熙貴妃,她的封號也終於定下,全稱聖玄長公主。
整個周朝,無人能蓋過她們母女倆的風頭,連彼時身為周朝皇後的當今太後都隻能選擇隱忍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