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卻沒有注意到兩人的驚訝，他似乎已經陷入了思緒：“我自然是不信的，怎麼會有這種人呢？生魂留在世間，死魂入陰間，乃是天地規則。”
“可師父當時的神情卻不由得我不信——那種理所當然、卻又痛苦無比的神情，實在是太真實了。”
這時，渺渺真人插話道：“尊師是否已經輪回過，但卻還留存著前世的記憶呢？”
店主搖搖頭：“我也問過師父，可他卻很篤定地說根本不是輪回，因為輪回不可能會有在世間飄蕩、以及從軀體進出的記憶。”
“況且，”看到渺渺還想反駁什麼，店主接著說道，“吾師還說，他曾跟著鎖魂的鬼差去了陰間，見到過孟婆判官、十殿閻羅，但他們卻說他陽壽未儘，當屬生魂。”
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不明的神色，接著道：“從那以後，吾師也熄了這個心思，一心一意地想要讓自己活得更舒心一些。我得知這件事的第二天，吾師就留了一封書信，道是緣分已儘，他不能久留，就再沒了蹤跡，現在不知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
方唐倒是覺得店主口中的這個師父與她、或者說與任務者有些相像之處，便開口問道：“尊師的那些軀體，可有什麼相似之處？”
店主轉頭看向方唐，之前他一直對著外麵，此刻轉向方唐，她才發現，店主的雙眸已經帶上了深沉的黑，仿佛一潭沉默多年的死水，令人無端的膽戰心驚。她看到店主慢慢張嘴，依舊儒雅的聲音傳出：“並無，據吾師說，有時老人，有時幼兒，有時乞丐，有時貴族，甚至他還做過女人，當作野畜飛禽。”
方唐被這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但她向來喜怒不表於行，此時麵上也隻帶了恰到好處的驚訝與興趣，歎道：“這倒是在下所聽過最為奇異的事情了，難怪閣下聽到我與道長的事後，並無驚訝之色。”
“並且也是最為快活的事情了。”已經恢複了常態，隻是有些驚訝的渺渺品著酒，補充道，“這可是古往今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永生呢。”
“哦？”店主轉向了他，“你當真覺得永生快活嗎？”
道士被他盯得有些頭皮發麻，沒端酒杯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放在旁邊長凳上的拂塵：“難道不是嗎？”
方唐雙眼一眯，即刻恢複了常態，端著酒杯狀似無意地適時開口：“在下可不敢苟同道長的說法。”
兩人帶著不同的目光齊齊向方唐，她卻恍然不覺，慢悠悠咽下一口酒，這才道：“世間眾人俱覺得永生最好，擁有無儘的生命，可親朋好友全部離開卻無能為力，這般的痛苦又有誰能承受得了呢？對未來的命運完全沒有把握，這樣浮萍般的不安完全可以逼瘋一個稍微有規劃的人，等到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後，擁有無限生命的人，又該做什麼呢？……永生，又怎麼會那麼簡單呢？要達到不簡單，要享受，也不簡單。”
店主的呼吸稍微粗重了一些，眼中也帶上了點點亮光。這實在是很令人驚訝，因為從他出現起，就是一副坦然儒雅、金貴自傲的樣子，即便是取出封在地下的酒壇後，衣角沾上了泥土，也沒有現在這般狼狽。
倒是渺渺完全沒注意到這些，他已經被這從未聽過卻又極有道理的言論驚到了，他喃喃道：“照你這麼說，永生其實並沒有那麼好，反而是件害人的事情了？”
方唐挑眉反問：“怎麼會，永生，”她頓了頓，“對於很多人來說還是值得瘋狂的。”
一旁的店主突然出聲：“比如？”
方唐裝作沒有聽出他嗓音裡的點點沙啞，微微垂下眼瞼，輕輕巧巧道：“比如，那些野心勃勃根本不在乎這些人這些事，隻想著一直一直活下去的，例如秦皇，再比如，那些原本很看重卻被傷了個徹底，自此心死不複本心的。”
渺渺真人突然拍桌狂笑：“天尊！天尊！竟是如此，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