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多情無情(1 / 2)

(白月光他回來了);

懸崖上空蕩蕩的,

一陣風吹來,樹枝搖晃,發出簌簌的聲響。

過了片刻,

薑黎安這才反應了過來,

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邊上,

探出頭去看。

可謝小晚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山崖下方,隻有一枚玉簪掉落在地上,代表著他曾經來過這裡。

薑黎安想要撿起摔碎的玉簪,

剛彎下腰,就見腳邊一塊石頭鬆動,

滴溜溜地滾了下去,

瞬間就被一片混沌的黑暗所吞沒。

山崖如此之高,

一個凡人掉下去,

若是沒有外力相救,根本就活不了。

這一切都在薑黎安的計劃中。

讓謝小晚知道無情道的真相,在驚慌絕望之中墜崖而死。這樣,師兄能夠堪破這一情劫,而他也不用擔上任何的責任。

兩全其美。

可是薑黎安的眼前閃過謝小晚墜崖前露出的笑容,不知為何,

竟然有些惴惴不安。

-

墜崖這種事,對於謝小晚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

謝小晚在不停地下墜,

風從耳畔刮過,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過往的一切都曆曆在目,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花燈節初見,燈火闌珊。

隨後亮起一對龍鳳花燭,

滾滾燭淚中,身穿喜服的兩人攜手拜天地,相視一笑。

突然場景一轉。天色陰沉,暴雨瓢潑而下。

一道劍光乍現,將濃情愜意的日子撕開了一條淩厲的口子,袒-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然後便是靈氣繚繞、高聳巍峨的望山宗。雲巔之上端坐著一道人影,無情無欲,猶如冰雕。

他在風雪中,緩聲低沉地許下承諾。

……

謝小晚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其實他與沈霽筠,也有過恩愛不離的日子,若不是出現了種種意外,必定會鶼鰈情深、白頭偕老。

更不用走到如此決絕的地步。

濃密漆黑的發絲隨風散開,謝小晚的臉上不似之前的病弱乖巧,反倒透露出一股冷淡。

無情道傷人,而多情道傷己。

每一次渡劫,謝小晚都要為一段感情嘔心瀝血、至死不渝。這樣,方才能夠感悟“多情”之意。

所以,謝小晚每次都會在對方心生愛意之時,以一種決絕果斷的方式離去,讓對方留下刻骨銘心的一幕。

而現在,就是這麼一個機會。

說起這個,謝小晚還真的要謝謝薑黎安。

如果不是薑黎安如此熱心腸,他還不會這麼輕易地“知道”真相。

現在,他知道沈霽筠修得是無情道,過往的一切都是為了渡劫;也知道,沈霽筠之所以不讓他修真長生,是因為要等他死了以後,再回來修道;更是知道,如果他不死,沈霽筠就可能會死。

結合如此種種,“謝小晚”就應該去死。

不去死的話,又怎麼能夠符合他深情不悔的人設?

就算知道了一切的真相,“謝小晚”至死都還是愛著沈霽筠的。

這就是……多情道。

想到這裡,謝小晚的臉上出現了一抹釋懷的微笑。

砰——

孱弱的身軀撞在了地麵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猶如一顆石子落在水麵上,隻驚起了一陣波瀾,又很快地消失了。

-

不遠處。

沈霽筠正與血劍道人纏鬥,突地心口傳來了一陣刺痛,他慢慢地擰起眉頭,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他看見謝小晚從山崖跌落,猶如一隻失了翅膀的白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隨後,地上滲出了一灘猩紅的鮮血,在一襲白衣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這一幕不過發生在眨眼間,就算以沈霽筠的修為,竟然也沒反應過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口中道:“小晚!”

可是被呼喚的人早就給不出任何的回應了。

沈霽筠朝著謝小晚所在的方向走去,可剛邁出一步,就見一道血影從眼前閃過。他像是失了魂一般,連擋都沒來得及擋,就直直刺入了胸膛之中。

血劍道人也是一愣,隨後他大聲嘲笑:“這就是雲竹君嗎?天下第一劍修,我看也不過如此。”

沈霽筠聽不到血劍道人所說的話,甚至連痛楚都消失了。他握住了胸前插-著的刀刃,一點點地拔了出來,期間連一聲悶哼都沒有。

做完了這一切,他朝著謝小晚一步步走去,腳步緩慢。

少年靜靜地躺在了地上,胸前的起伏微弱,他睜著一雙眼睛,望著上方湛藍的天空。伴隨著身-下暈出的鮮血,他眼中的光芒也在一點點地消失。

直到他看到沈霽筠,方才回光返照一般,顯露出了一些欣喜:“夫君……”

沈霽筠跪了下來,握住了謝小晚的手,同時磅礴的靈氣湧入其中,護住最後一絲心脈生息。

謝小晚像是有了一些精神,問:“夫君,我、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劍修的手是最穩的。

每一塊肌肉、筋脈、骨骼都在控製之中,不差一絲一毫。可現在,沈霽筠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手,不停地顫抖了起來。

他低聲回答道:“我們回家。”

聽到這話,謝小晚的的臉上冒出了一股異樣的神采,不過很快就又黯淡了下來。

就猶如是一支開到奢靡的鮮花,麵臨的結局就是即將凋零。

他輕輕一歎,一如昔日的乖巧聽話:“夫君……彆騙我啦,我們……回不去了。”

沈霽筠的手指用力攥緊,隨後又慢慢鬆開,他儘量用平靜地語氣說:“回得去的,現在就回去。”

謝小晚笑了起來:“真的不用騙我啦,我都知道了,咳咳……”他咳嗽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含糊,“你在等我死,是不是?”

沈霽筠想要回答“不是”,可他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是的。

沈霽筠就是在等著謝小晚死了,死了以後,他方才能夠毫無遺憾的再修無情道。

可他從來沒想過,這一幕將會如此之快、如此之鮮明地出現在麵前。鮮血淋漓,讓人無法逃避。

沈霽筠隻能說:“你不會死的。”

謝小晚看著麵前的身影,像是透過這個陌生的雲竹君,去看當年燈火微瀾下的落魄書生。

他輕輕一歎:“回不去了……”

沈霽筠不停地湧入磅礴的靈力,想要保留住最後一口生息,等待著藥師前來相救。

可是沒有用的,謝小晚本就有油儘燈枯之相,再加上從山崖墜落傷到了五臟六腑,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最終,他還是在一片血泊中閉上了眼睛。

一陣山風吹過。

不知是哪裡吹來的桃花,紛紛揚揚而下,有的落入血泊,有的飄在少年的眉心。

少年的神情溫和乖巧,眉眼間沒有留下一點的恨意,平靜的就如同隻是睡著了一般。

沈霽筠一陣恍惚,耳邊響起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

“夫君,其實你早些告訴我就好了,不用騙我的。”

“如果你早些告訴我,我是願意的……願意為夫君去死的。”

“現在夫君不用等啦,我死了以後,夫君就能安心修無情道了……咳咳,就祝夫君……太上忘情……無心……無情……”

“——終成大道。”

少年的聲音清脆動聽,說出的也是一個美好的祝願。

可落在沈霽筠的耳中,卻猶如詛咒一般。

——太上忘情,終成大道,永世孤寂。

沈霽筠抱著少年起身,身形搖晃了一下,幾乎站不穩。

按照沈霽筠的設想,他應該會帶謝小晚回到凡人界,用凡人的一世來彌補這一切。謝小晚自然也不會知道背後的真相。

等到了百年之後,謝小晚壽終正寢,他自然能夠了無牽掛地回來修無情道。

那時,就算謝小晚死了,他也是毫無波瀾。畢竟凡人有命,生老病死皆有定數,無法更改。

可沈霽筠從未想過會變成這樣。

謝小晚以一種決絕而突然的姿態死在了他的麵前,沒有一點餘地,甚至他還沒來得及彌補這一切。

而謝小晚……也知道了真相。

但就算如此,少年依舊一點恨意,他的心清澈璀璨,猶如一塊毫無瑕疵的玉石,到了最後也沒有沾染上一點汙垢。

以至於到了生命的最後,他一心想著的,還是他的夫君。

那個傷他極深的夫君。

沈霽筠回想起往日的一幕幕,一點點地生出了痛楚,就好像是心頭缺了一塊,怎麼也無法補上。

他失去了謝小晚。

又一次。

沈霽筠茫然地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連帶著他心境上的裂痕也越來越大,直至無法修補。

他的無情道,終究還是毀了。

這時,血劍道人提劍追了上來,見到此情此景,不禁皺眉道:“世人皆知雲竹君修無情道,怎麼從山崖上掉下一個死人,雲竹君就變得魂不守舍了,該不會你修的無情道是假的吧?”

沈霽筠像是沒聽到一般,不言不語。

血劍道人卻不依不饒:“雲竹君,你和我的比試還沒結束!”

沈霽筠沒有理會他,而是低下了頭,神情專注地拂去少年臉上沾著的血汙。

血劍道人臉色猙獰,欺身而上,“那麼今天,我隻能送你和這個死人去作一對陰間鴛鴦吧!”

劍化血色,直取後心。

沈霽筠卻不躲不閃。

可就在劍光快要觸碰到沈霽筠的時候,卻陡然一變,轉而挑向了他懷中抱著的少年。

在血劍道人看來,沈霽筠心神不穩、實力大降,是一個打敗他的好機會。為了更穩一些,自然是先取其破綻。

破綻自然就是沈霽筠懷中的人。

等將這凡人的屍體毀去,沈霽筠自然會心神奔潰,不戰而敗。

此情此景,血劍道人已經是必勝無疑,所以還未徹底分出勝負,他就先得意地笑了起來。

可是沒過多久,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然後變成了……恐懼。

隻見血劍道人的額心裂開了一條縫隙,從中整齊地分為了兩半,接著“砰”得一聲,化作了一地的血沫。

沈霽筠闔上了眼皮,遮住了其中湧動著的煞氣,冷淡地說:“他沒死,你該死。”

此番變故接連,周遭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四周一片寂靜,猶如死地一般。

突然,一道聲音打破了這死寂:“師兄!”

沈霽筠停下了腳步。

薑黎安隻是在山崖上耽擱了一會兒,沒想到這麼點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他快步追了上去:“師兄,你、你的道……”

沈霽筠轉過了身,一襲天青色的長袍上沾著一大片乾涸的鮮血,不複方才的冷清俊逸,滿是狼狽不堪。

不知何時,他的眉間生出了一道豎著的紅紋,詭異而冷漠。

薑黎安看到了他懷中抱著的謝小晚,腳步一頓,假惺惺地問:“師兄,這是怎麼了?”

沈霽筠的目光落了下來,眼中卻沒有倒映出任何的景象,他淡漠地說:“你也該死。”

薑黎安一驚:“師兄,你——”

話音戛然而止。

薑黎安準備好的花言巧語都沒來得及說,就直接被一道冰冷的劍光穿身而過,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先前殺了血劍道人,眾人還隻是驚得不敢說話,可現在一劍斬殺同門師弟,這就引起了熱烈的討論。

“這是怎麼回事?”

“雲竹君怎麼殺了自己的師弟?”

“難不成是修無情道修得走火入魔了?”

議論紛紛,這下望山宗主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厲聲喊道:“雲竹君!”

沈霽筠披頭散發,雙目赤紅,自語道:“該死的人都死了,還有……”他似乎反應了過來,“是了,還有我。”

“還有我,我也該死。”

望山宗主急道:“還不把雲竹君攔下來!”

可四周沒有一人敢動。

他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沈霽筠走了出去,留下一個個猩紅的腳印。這連綿的腳印最終消失在了霜雪之中。

-

不管望山宗後續發生了什麼,都與謝小晚沒有關係了。

在他“死”去的一瞬間,神魂便脫離了那具孱弱的凡人身軀,化作了一道流光,掠向了天際。

流光一路向南而去,期間花費了數月時間,終是抵達到了目的地——南州。

南州境地中央立著一座高樓。

樓高百丈,通體朱紅,屋上覆蓋琉璃瓦,四周飛簷淩空,上首立著一樽樽神態各異的奇珍異獸。

高樓入口處的牌匾上書寫著“風月”二字,下方懸掛著一對對聯,分彆是——不談風月,勿入此門。

字體飄逸纖瘦,自帶一股風流雅致之意。

流光在附近盤旋了片刻,鑽入了其中。

樓中寬闊,擺設精致考究,來往皆是妙曼動人的女子,聲音清脆笑聲如銀鈴。

擺放在角落的鏤空金獸香爐中冒出絲絲縷縷的煙霧,將眼前的一些都點綴得好似仙境一般。

“時間快到了。”

“樓主快醒來了吧?”

“妙音好姐姐,還不快去看看——”

女子們推搡嬉笑著,最終一位身材高挑,被稱作“妙音”的少女從中走了出來。

妙音哼笑了一聲,伸手撩起麵前的幔帳,步入了其中。

在層層幔帳後的美人榻上,躺著一道身影,像是陷入了睡夢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妙音人如其名,聲音猶如百靈,清脆動人:“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