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店門的人穿著一身齊整的三件套,他衣冠楚楚神態沉穩,連發絲都打理得一絲不亂,不凡的氣質與嵐泉市衰頹的氛圍格格不入,因此在他邁進店門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注意到了他。
陸雨清與昆哥對這個人卻格外的眼熟,來者竟然是顧鵬之,他與陸雨清約定的見麵時間分明是下午五點,此時,他卻提前了八小時就已經到來。
陸雨清心中生出些許困惑,他記得顧鵬之將見麵時間定在下午是因為他上午要先去尋人,此時對方突然前來,難道是因為尋的人也在附近?
昆哥卻顯然比陸雨清知道的更多,他小聲嘀咕了句:“果然。”然後抬高音調興致勃勃地對顧鵬之道:“小鵬看這邊,在這兒呢!”
如果昆哥有實體的手臂,現在必定已經興奮地揮舞起來,然而顧鵬之對他的熱情卻反應冷淡,隻擺擺手不著痕跡地做出一個稍候的手勢,然後站在門口環視著店內眾人。
顯然,顧鵬之以為昆哥隻是想儘早回歸,昆哥對他的冷淡萬分不滿,嘟囔著罵了聲:“呆瓜,那你就自己找去吧”
在一旁看到了一切的陸雨清罕見地生出些許興致,他抬眸看了眼顧鵬之的動作,壓低聲音問道:“所以顧鵬之現在前來,確實是為了找人?”
昆哥氣哼哼地噴著鼻息,答道:“顯而易見啊,這呆瓜連混淆法訣都用上了,但就是不肯過來聽聽我的意見,所以我決定不給他任何提示,讓他自己費勁找去吧!”
陸雨清隱蔽地觀察著顧鵬之的動作,很快就明白了昆哥說的混淆法訣是怎麼回事,顧鵬之雙手指尖飛動,結出施展法訣的手勢後手腕微抖,一道淺紫色的光芒就自他指尖飛出,隱沒在大門裡。
不消片刻,陸雨清就見識到了混淆法訣的用處,一位顧客顯然已經結束了用餐,餮足地揉著肚子向門口走去,在碰到門把手後卻猛然轉回身,改變想法一般重新向點餐台走來。
為顧客點餐時,陸雨清沉吟道:“所以混淆法訣的用處就是改變人的想法,讓他們離開這裡的念頭在接觸到大門後就瞬間消失,是嗎?”
昆哥解答道:“少年郎睿智啊,這些人會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改變想法,現在沒有人能走出這間麥當勞。”
陸雨清腦中思緒飛轉,他將眼前的一切與廣為流傳的鬼打牆聯係在一起,心中已經有所猜測:或許很多普通人難以解釋的奇妙現象,其實隻出自修真者隨意的一個法訣。
自清晨起第一次,陸雨清感覺到些許能讓他覺得有趣的東西,他暫停了腦內的心算,將全部思緒都投入到眼前的一幕。
陸雨清很快有了新困惑,他問道:“既然如此,有件事就讓我不解了,如果顧鵬之一個法訣就能改變彆人的想法,他之前怎麼還會被混混困在巷中?”
昆哥毫無保留地詳細解釋道:“修真界有規矩,不能輕易對尋常人使用法訣,也不能在外界麵前暴露修真界的存在,而小鵬這個人向來古板且遵守規則,所以不到有必要或是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破例的。”
“既然有這樣的規定,那你怎麼讓我知道這麼多?”陸雨清追問道。
昆哥話語一僵,有些尷尬地答道:“我又不像小鵬那麼死板,讓你知道這些也沒什麼,大不了一會兒再刪除你的記憶就好了,而且,說不定呢……”
昆哥一直都對陸雨清有問必答,這一次卻罕見地語焉不詳,沒有說明最後的說不定指代什麼。
陸雨清也配合地不再追問,他了然道:“我之前就猜測你們最終會刪除我的記憶,果然不錯。”頓了頓,他轉移了話題道:“不過你現在應該還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吧,為什麼現在顧鵬之毫不顧忌地開始使用法訣了?”
見到陸雨清轉移話題,昆哥長舒一口氣,回答的語調都帶著輕快:“那當然是因為現在已經到尋人的最後環節,找到那個人是首要任務,這些手段在這一環節完全不受限製。”
“你們堂堂修真人士,尋找一個人竟然會這麼困難?”
“如果對方也是修真人士,那找人自然輕而易舉,但對方是個普通人,甚至是個不知道任何特征的普通人,要從這座城市這麼多人裡找到那個人,自然是困難重重啊。”昆哥語調也有些無奈。
陸雨清眉梢輕挑,問道:“你們到底在找什麼人?連特征都不知道?”
昆哥語出驚人:“其實嚴格來說,我們不是在找人,而是在招生。”
“招生?”陸雨清因這個詞而微微一愣,過了片刻才問道:“我以為修真界應該全都是門派,不會有學校這類東西?”
昆哥當即不滿道:“怎麼就不能有了,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千年之前我們是門派,民國時期我們是修真學堂,到現在就是修真大學了!我們一直在追隨時代的潮流嘛!”
聽著昆哥慷慨激昂的回答,陸雨清沉默片刻,才冷淡道:“哇哦,好厲害哦。”
昆哥愈發不滿,他氣鼓鼓道:“你語氣怎麼這麼敷衍,你可彆看不起我們太白特殊人才培養大學,我們的學生可個個是萬裡挑一的人中龍鳳,腦子稍微差一點的都不可能進入我們學校!”
陸雨清平靜地從昆哥的話中提取了有用信息,然後他對著顧鵬之的方向揚揚下巴,道:“那顧鵬之應該找到那個能進入你們學校的龍鳳了。”
在昆哥與陸雨清交談時,顧鵬之已經找到一個能縱觀全局的位置坐下,繼續觀察著店內的情況,儘管是暑假的上午,店內依舊沒有多少人,而其中最為顯眼的無疑是張振輝一行人。
剛從高中的枷鎖中解放出來的少年男女們活力無限,他們笑鬨著談論著一個個話題,顧鵬之能感應到他們思考時產生的精神力,雖然完全無法與方才吸引他來到這裡的精神力相提並論,但相比彆人枯井一般毫無精神波動的思維,顯然他找的人最可能在這群人之間。
想到這裡,顧鵬之整理衣冠,向張振輝一行人所在的長桌走去。
昆哥看著顧鵬之去往的方向,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道:“說他呆瓜他還真就呆到底了,竟然以為我們想找的新生在那群人裡麵。”
陸雨清聽著昆哥過於篤定的聲音,半垂的眼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一閃而過,一個猜想劃過他腦中,為了驗證,他不動聲色地對昆哥道:“看熱鬨時間結束了,我要繼續進行心算,顧鵬之找到人後你自己同他聯係吧。”
昆哥略做推斷,對陸雨清開始計算後會發生的景象萬分期待,他連忙笑意滿滿地應和道:“沒問題沒問題,放心吧您嘞,我絕對不打擾你!”
昆哥將視線移向顧鵬之的方向,心中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得意,隻是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陸雨清眼中也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了然之色。
在昆哥的注視下,顧鵬之步伐沉穩地走到張振輝一行人桌邊,極具禮節道:“抱歉打擾諸位了。”
顧鵬之低沉渾厚的聲音插入嘰嘰喳喳的少年腔調中,眾人被打斷了談話,有些不滿地扭頭看去,隻是在看清顧鵬之的裝扮後,怒意便瞬間消散,他們已經學會了知人識人,也明白在社會中要審時度勢,看到顧鵬之的穿著,眾人就清楚對這樣的人不能無禮。
鹿白禮貌開口道:“您好,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顧鵬之露出標準的禮節性笑容,說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台詞:“我是顧鵬之,是太白大學招生辦的一員,有意在你們之間進行招生。”
顧鵬之顯然不知道,他準備良久的對話聽上去就像是野雞大學的招生台詞,那些學校最擅長在高中門口拉住一個人就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張振輝一行人在之前一個多月都不厭其煩。
顧鵬之在眾人眼中的形象瞬間一落千丈,就連他那身價值不菲的西服也變得真假存疑,氣氛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一行人交換著狐疑的眼神,推測著顧鵬之究竟是個騙子,還是因生意壓力太大而腦子不清醒的瘋子。
顧鵬之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發言有問題,依舊在神色溫和地等待眾人回應。
最終是張振輝率先打破寂靜,他自恃背景深厚無所畏懼,在顧鵬之麵前說話也毫不顧忌:“大叔你說什麼玩意兒呢?且不說我們都填過誌願了,就是沒填,也不會去你們那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野雞大學啊!”
顧鵬之笑容一僵。
事實上,顧鵬之並非學校招生辦的一員,真正的招生辦成員都深諳談話之道,最擅長用隻言片語勾起他人對修真界的好奇,從而成功招生。
隻是今年有一位招生辦成員閉關未出,人手不夠下隻能臨時找顧鵬之幫忙,但顧鵬之在學校主要從事研究工作,對外界了解寥寥,加上他又生性刻板,謹記不能在普通人麵前暴露修真界的規矩,隻模棱兩可地說出學校名字就想招生,最終生沒有招到,反而招人嘲笑。
顧鵬之被張振輝噎得說不出話,張振輝若隻是對他無禮,他絕不多說,對待普通人他向來寬容。
但此時對方將他視作第二個家的學校稱為野雞大學,他那科研人員獨有的一根筋的大腦瞬間陷入憤怒,直言反駁道:“我們才不是野雞大學,是有國家認證的正規學校!”
看著顧鵬之氣急的模樣,張振輝咧著嘴壞笑起來,他已經看出眼前的中年男人不善交際,他剛在陸雨清那裡受了一肚子氣,此時一個出氣包找上門來,當然不會放過。
於是他很得意地開口道:“誌願手冊上都沒有你們學校,不是野雞大學是什麼,我告訴你,你麵前的可都是這個城市最優秀的人才,彆來煩我們。”
第三中學確實是嵐泉市最好的高中,但一本升學率依然隻有尷尬的不足百分之二十,張振輝當然不在那百分之二十之中,但他厚著臉皮把自己與周圍的同學劃到了同一團隊,統稱做“我們”。
顧鵬之被張振輝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意識到普通人的世界不同於修真界,說出太白大學四個字不會受到彆人尊敬羨慕的目光的洗禮,反而會讓人覺得他腦子不好。
與修真界內的人儘皆知不同,在這裡,太白大學籍籍無名,但顧鵬之依舊不能忍受有人質疑學校的優秀,他臉色僵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想到出發前副校長裴遠專門為他安排的身份,突然又底氣十足起來。
顧鵬之的神色重新恢複了平靜,他從公文包中抽出一張名片道:“不知道我們學校沒什麼,但你們應該不會不知道裴氏集團吧?”
張振輝一把扯過顧鵬之手中的名片,瞟了一眼後神色諷刺道:“你不會是想說你是裴氏集團的人吧?那我可真要笑掉大牙了,裴氏是什麼樣的地方,是你這種平平無奇的廢柴大叔能去的?”
顧鵬之神色嚴肅道:“正如名片上寫的,我是裴氏集團總公司的人事主管,同時也是太白大學的招生人員,你們沒有聽說過太白大學不重要,知道我們學校的畢業生都可以免試直接進入裴氏集團總公司工作,就足夠了。”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麵上一掃之前的嫌棄,想進入裴氏這種大型企業的總公司,非名牌學校的研究生學曆根本沒有可能,這遠遠超過了他們對自己未來的預期,一時間眾人看向張振輝手中名片的眼神都充滿了熱切。
唯有張振輝撇嘴道:“拿著張破紙就想糊弄人,大叔你做傳銷的吧。”
顧鵬之雖然一貫嘴拙,但他此刻底氣十足,隻語調悠然地簡短答道:“這很容易證明,我們現在就處在裴氏的一個購物中心裡,我可以讓這個購物中心的負責人過來作證。”
張振輝故作輕鬆地嘁了一聲,隻是看到顧鵬之泰然自若的樣子,他心中也有些驚惶,握著顧鵬之名片的手心漸漸滲出汗珠,他並非不知輕重,心底已經開始擔心自己這次真的捅了婁子。
顧鵬之簡短地打了個電話,在眾人焦慮的等待中隻過了十分鐘,一輛銀灰色的奔馳就停在麥當勞門前,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這輛嵐泉市罕見的豪車中走出來,步伐匆匆地走進麥當勞,而在看到這個男人的那一刻,張振輝的臉色就已經蒼白如紙。
他曾在父母的酒局上見過剛來的人,他父母對此人都向來態度恭敬,方才他卻對那個一通電話就可以把這個人叫來的顧鵬之冷嘲熱諷,張振輝越想越覺得冷汗岑岑,根本不敢再看顧鵬之此刻的神情。
看到張振輝此時悔不當初的表情後,眾人立即清楚顧鵬之身份不假,眼神愈發熱切,顧鵬之在他們的視線中微微一笑,他揮揮手便讓購物中心的負責人離開,然後問眾人道:“現在你們相信太白大學是一所好學校了吧?”
所有人一齊點頭,儘管他們依然不知道太白大學是什麼學校,但能讓他們進入裴氏工作這一點就足以吸引他們。
一名長臉的女生急切道:“我報名去你們學校!”
其他人瞬間不甘落後地紛紛報名,顧鵬之卻搖搖頭道:“我還要做一次篩選,你們這群人中隻有一個滿足我的要求,我也隻招那一個人。”
瞬間,眾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多了些敵意,有人問道:“那我們要怎麼篩選?”
顧鵬之微笑著解答:“很簡單,你們坐在原地閉上雙眼,儘可能地思考複雜的問題,我會據此判斷出誰是符合我要求的那個。”
一行人都將信將疑,他們已經做好回答高考成績的準備,也想過這個學校可能要給他們做一份入學考試的試卷,卻聽到這個簡單而奇怪的要求,他們遲疑地閉上眼睛。
張振輝的臉色依舊一陣紅一陣白,他小心翼翼地看看顧鵬之,見對方沒有禁止他參與篩選後立即也閉上了眼睛,隻是他思緒混亂,根本無法冷靜地進行思考,很快就偷偷睜開眼睛,暗中觀察著顧鵬之的行動。
顧鵬之也緊閉著雙眸,他的眉頭皺起,像是在思索什麼複雜的問題,突然他睜開了眼睛,向張振輝的方向看去,驚訝道:“是你!”
張振輝一驚,他以為顧鵬之發現了他不用心,連忙掩飾般閉上眼睛,隻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顧鵬之已經得到了篩選的答案。
他想到方才顧鵬之是看著自己喊出那句是你,心臟就一陣狂跳,他欣喜若狂地睜開眼睛,果然看到顧鵬之向他走來。
張振輝興高采烈地從座位上跳起來,揮舞著手臂向顧鵬之確定:“是我!是我對不對!”
顧鵬之卻毫不停留地從他身旁走過,一直走到點餐台才停下腳步,懊惱道:“我怎麼沒想到是你呢,我可真是太蠢了!”
張振輝狂喜的表情瞬間僵住,他凶惡地盯著顧鵬之對麵的人,磨著牙惡狠狠地叫道:“陸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