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沒有禁，蘇莉家一早就放了一串兩千響的，到了她奶奶家，又放了一串五千響的。
一家子就都忙活上了。
炸丸子的、蒸饃的、收拾魚的。
早先有什麼順口溜，臘月二十七做什麼，二十八做什麼。現在大家都有工作，哪有那麼多時間分門彆類的來做？就是到大年三十這一天，幾個妯娌連帶著她們的孩子上手。男人倒也不完全是閒著，掃掃房子，打掃打掃衛生，特彆是垃圾要倒了。
汴東這裡的風俗，從大年初一開始不能倒垃圾，說是財氣，要一直到初五才能倒。
蘇莉家是做早餐的，天天炸油條油餅，這個時候就是炸東西。
蘇媽媽在這裡炸，蘇莉在旁邊打下手。旁邊還有人和麵做饅頭什麼的。
一邊乾著活兒，一邊就開始了各種家長。
開始說的是蘇莉堂哥的婚事，然後就又說到了蘇勝的學校，說著說著，蘇莉的大伯母王淑芬就道：“蘇莉，你的學校定了吧？”
蘇莉沒有說話，她媽媽道：“哪兒啊，她上哪裡定啊。”
“不是都進國家隊了嗎？還不定？”
“那也不一定，這不是被刷下來了嗎？”
“能進去就不錯了。”
“有什麼用？”
“還是有點用的吧，這寫出來也好看啊。”
蘇媽媽一邊說著一邊撈了一勺丸子出來，空著油，漫不經心的說著：“寫出來好看有什麼用？要是他哥，有這個經曆，能進職業隊賺錢，她能乾什麼？”
“是，我什麼都不能乾，那你讓蘇勝進啊！”蘇莉刷的一下站了起來，“也彆進什麼青年隊，你就直接讓他進國家隊，讓他進啊！”
她媽媽看著她，先是有刹那的驚愕，再之後，就是憤怒。
她沒有多想，直接一甩右手，一勺的剛炸出鍋的丸子就都衝蘇莉飛去，蘇莉下意識的一抬右手，擋住了大半，但還有一個砸到了她的下巴上。
“哎呀，蘇莉！”
“老三媳婦！”
“燙著了沒有！”
廚房裡的其他人都驚住了，紛紛來看，外麵的人也往這裡看，蘇莉媽媽也有些內疚，但一接觸到蘇莉的眼神，又是憤怒。
“快抹牙膏！”
“找水衝！找水衝！”
剛出油鍋的丸子，雖然已經控了油，溫度也是很高的，蘇莉的下巴上，此時就有一個紅印，有人拿來了牙膏，有人要去拉蘇莉冷敷，蘇莉卻甩開了他們，轉身向外跑去。
“蘇莉——”
有人在她背後叫，她恍若未覺。
天很冷，她卻沒有什麼感覺。
過去她看書上說什麼心更冷，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現在，她知道了；
過去她不知道什麼叫悲涼，現在，也知道了。
原來，心真的是會冷的。
她有些恍惚的想著，上一次好像不是這樣的。上一次她也難過、痛苦，但她身邊有同伴、有朋友，就還有溫暖，而現在什麼都沒有。
上一次，她完全沒有經曆過這種事，更多的是震驚是不解，這一次，卻是一而再，再而三了。
在她要去國家隊的時候就有端倪。
記者來采訪，她父母就說是她是跟著她哥踢的足球：“都是她哥帶的她！”
是蘇勝帶的她嗎？
不能說不對，畢竟她哥比她大，在他們還小的時候，的確是她哥拿主意。她父母早餐生意做了十多年，現在他們要早點休息，過去也是這樣。現在鐵中有食堂，早先的小學乃至初中是沒有食堂的。她父母都是中午多做一些，晚上他們兄妹自己熱熱吃。
一開始，也的確是蘇莉熱，但，大概到了三四年級，就是她了。
“她是在她哥的影響下踢的球！”
的確，也是她哥先踢的球，她要說完全沒有受影響，也不是。但最初老師會找她，是因為她的體格啊，還有她膽子大，力量強。
“她哥也踢球，對，也在鐵中，還是隊長！”
……
一場對她的采訪，幾乎要變成她哥的說明會，最後，刊登到報紙上的，就是小小的一塊，連王一靜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王一靜也有哥哥，她哥哥也喜歡足球，但那篇采訪裡，就有王一靜平時喜歡吃的東西，愛聽的歌，喜歡的顏色。她這裡，就是她在蘇勝的帶領下，堅韌不拔努力向上。
“你到了國家隊，腦子靈活點，彆犯傻！”
她媽媽這麼說，但怎麼才是腦子靈活不犯傻？沒有人告訴她。
而當她從國家隊回來，麵對的，就是嫌棄了。
“你們鐵中三個人，怎麼隻有你回來了？”
怎麼隻有她？她本來就是個添頭啊，她不早就說了嗎？早先的記者也說過，她這個年齡能過去，已經很不容易了。她還比彆人多留了一個月！
“那你去這一趟有什麼用？還耽誤了學習。”
那是國家隊啊國家隊，怎麼能叫沒用？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次入選國家隊的機會？
早先蘇莉會和父母爭論，說這些事，但這一次，她都沒有再說，直到剛才。在自己家說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在彆人麵前說她沒有用！
她憤憤的踢了下草地，看著偌大的操場，隻覺得心中更涼——在不知不覺中，她還是來到了鐵中，隻是這一次，她再沒有隊友，她咬著牙，淚水就流了下來，再然後，她忍不住的就哭了出來。
為什麼啊！到底是為什麼啊！
就算偏心，就算更喜歡男孩，她不也是他們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