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首(1 / 2)

骨債 茶茶木 7405 字 3個月前

人道冥界有三寶,夕陽,冥城,三生石。

我在冥界呆了三年,唯一所見就是那血紅的夕陽,洋洋灑灑鋪散在冤魂無數、死寂的冥河中,水天融為一色。視野之內黯沉的色澤基調陰森而詭異著,叫我半點體會不出其所謂的寶貴珍稀。

茉茉說,我三年前就是從冥河的另一端飄過來的。給困在河中的冤魂剔成了一具光亮的骷髏,死透了,肋骨卡在河岸邊的沙地上,姑且算是擱淺。

她把我撿起來是準備當晾衣杆用的,沒想到放在石台上晾了幾天,我竟然沒聲沒息的爬起來了,將她嚇得不輕。

自那就是我如今現有的,記憶的開始。

我這種乾巴巴的形容,空蕩蕩的顱腔內一點腦漿都無,前世的記憶顯而易見是沒有了。

後來想想尋常人進個冥府走正道,經由小鬼引路,過了奈何橋就是璀璨的明天。我卻走的是水道,好好的身子在萬魂冥河之中被啃成了嘎嘣脆的玩意,白慘慘的,自己

看著都瘮人。

得有如此遭遇,可見我前世過得並不好,也便全然沒了追溯的必要。

正所謂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作為幽冥鬼界中的一員,我從石台上爬起來之後,自不能從投胎大軍中脫離。匆匆忙忙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趕去跳那輪回台,打算積極樂觀的去尋一尋我的明天。

可歎的是,未能得出一個好結果。

押送著魂靈的鬼兵道我還有什麼放不下,因此也就去不了往生。

可我現在的模樣,一把白骨,攜帶不了二兩肉,到底是何處還留戀著前塵?

我百思不得其解,以至於第三次跳輪回台不成,略有失望的一把拎起來身邊一臉高深莫測、悲切勸誡著讓我“莫要執求”的馬麵,嘎嘣嘎嘣的動著下頜,鬱鬱道,“你們這個輪回台八成是有了問題。那紅塵,我根本連它的枝葉都摸不著,哪裡還有什麼眷念,怎麼就跳不下去了?”

這事鬨得有點大,有好心的鬼兵匆匆跑一趟奈何橋幫我要了一碗孟婆湯,我接過來時,感激得連連道謝。

需知我自個過奈何橋的時候,那孟婆瞧也不瞧我一眼,更不會分我一口湯了。

我捧著來之不易的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後那湯水咕咚咕咚的洗刷著我的骨頭,淌到地下去了。

鬼兵低頭瞅著地麵,思量許久,沉吟道,“你先去找點肉來,興許能將孟婆湯好好裝著便了行吧。”

馬麵搗蒜一般的點頭,“正是正是…”

我失魂落魄的走了。

自此,我也不再寄托希望於跳一跳輪回台後,便能迎接一個稍帶溫度的人間暖陽這等的奢侈之事。

茉茉後來寬慰我,道若我不能順利的入輪回,萬萬年的要在這冥界待下去,她也是願意養我的。

我很是動心,並厚起臉皮給她養著了。

茉茉是個溫柔的女子,雖然表情有限,照顧人卻很細致,更練得一身絕妙的靈術。

大多的鬼魅,譬如我,都忌憚在冥河周遭徘徊,隻因那河水之中聚集癡怨鬼魂,倘若一個不慎被拖進冥河,就沒可能爬上來了。但茉茉似乎從不忌憚,反倒若無其事的在冥河中洗衣打水,拭臉淨手。絲毫不曉,其在岸邊低眉

舀水的優雅身姿印在吾等的眼中,何其的英勇剽悍。故而說,能有她罩著,絕然是我的福分。

在冥界的三年,我親眼見著因茉茉平日的庇護,無所依附的遊魂們在冥河下遊的小荒地中漸漸聚集,久而久之,便在這落地生根,建了個小村莊。

我樂得給茉茉當個小白臉,混在她身邊有吃有住,偶爾再順應她的愛好陪她冥河邊散散步,日子這般的過下來,的確頗為閒適。隻是散漫得狠了,顯得無趣。

人大多如此,安逸的時候嫌自個太閒,空虛無聊得很,巴不得搗騰出來些事做。待得真正攤上什麼事的時候,卻又開始打心眼裡的向往閒暇時的悠然。

三年閒暇的度下來,我甚至暗自以為往後的永生也會如此百無聊賴的過下去了,殊不知平和它,其實是個極其易碎的東西。無心維持,便能在瞬間碎得儘然。

那日茉茉按著慣例邀我一齊在冥河邊上走,她沿著河岸,我則小心的走在裡側。

我見氣氛鋪墊得不錯,正告訴她隔壁那懸著半邊腦袋的骷髏對她似乎有點意思,偏偏靦腆自卑,隻得托我過來給她捎帶個信,問問她樂不樂意。

茉茉聽完這話,腳下突然就頓了。我心中緩緩一亮,以為有戲,沒想到她抬手遙遙一指,乾冷著無甚表情的臉道,“公子,你看那!”

她指的地方是冥河與夕陽的交織之處。

我沒眼珠子眼神不很好,拿手骨擋著點陽光望去,終於在水天之間瞧見了一點黑點,卻看不很真切。那黑點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一下子又沒入冥河之中。

我以為那是什麼成了精的惡鬼,嚇了一跳,趕忙往河岸內退了幾步。沒想到茉茉在原處看了會,竟麵色一沉的縱身躍進了冥河,百魂紛紛避讓,愣是給她讓開了一條道路。

我給這河中的百鬼啃過,知道它們的厲害,骨頭都給他們磨勻稱了,打死也不願再走一次。遠遠見茉茉在水中暢通無阻,遂縮手縮腳的在河灘邊坐下,等她回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茉茉便一身濕淋淋的上了岸,回來時手中還抓著一根漆黑的骨頭,隻剩一小節,攤開在她白皙的手掌之中,格外的紮眼。

我原本沒什麼興致,見她那一副拚命的樣子還是接過那枚骨頭,開口問她這是什麼。

茉茉擰了下袖上的水,道,“屍骨,卻不是普通人的屍骨,應該是魔界的魔主級彆的人物。就算隻剩這麼一節骨頭,其上的煞氣也是不容小視的。”言罷,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不再做聲。

我被她瞧得莫名其妙,卻也隻能應景的接話道,“不是挺好的麼,小水兒念著想喝排骨湯很久了,你此番不妨也圓了她一個夢去?”

本是一句調解氣氛的戲言,茉茉的眼光卻更是複雜莫辨起來了,我疑惑且而略微不適,“唔,你總瞧著我做什麼。”

茉茉順過我手中的漆黑屍骨,隨手往河中一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