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幽深山林樹影憧憧,無數參天古樹隨風輕輕搖曳枝葉,林間濃蔭密布,綠意濤濤,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中響起幾道絮絮低語。
“小樹藤,你彆不高興了。果子已經被偷了,你生氣也沒用了呀。”一片雪白的梔子花瓣打著旋兒飄落到旁邊一株小樹藤上,柔軟的花瓣蜷起來,蹭了蹭藤條嫩綠的葉片,輕聲安慰道。
“我花了十年才結出的果子!”小樹藤憤怒地搖晃枝葉,氣的直冒煙。
三個月前,他幸辛苦苦攢了十年靈力才結出的果子成熟,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就被人摘走了。等他醒過來,那個可惡的賊人已經跑出了龍淵山。
為了這個果子,他根紮在這裡,十年沒挪地方,每日勤勤懇懇吸收靈氣修煉。這個果子,是他化形的關鍵。他美滋滋等著化形,萬萬沒想到,就在成熟前一晚,著了壞人的道,果子被偷走了!
這三個月來,他想起這件事就生氣,氣的想把那個賊人抓回來,用藤蔓捆起來狠狠抽打!
“那怎麼辦?你也出不去龍淵山呀。”梔子花瓣被他搖晃的重新飄舞起來,在空中打著轉兒,憂心忡忡地歎氣。
小樹藤不會化形,出不了這龍淵山。就算想找回果子,也沒有辦法。
“壞人!壞蛋!”小樹藤又憤怒地搖晃了幾下枝葉,就泄了氣,懨懨趴到旁邊的大石頭上。
梔子花瓣正想安慰幾句,突然“噗通”一聲,遠處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林間葉片搖晃,一隻小黃雀撲扇著翅膀飛過來,“嘰!不好了,有人掉下山崖啦!”
人?小樹藤猛地抖了抖葉片。他都十年沒見過人了,難道是那個偷他果子的壞蛋?小樹藤迅速從石頭上支棱起枝葉,舒展開藤蔓,卷起空中的梔子花瓣,跟在小黃雀後頭在林子裡飛快穿梭,到了一處山壁前麵。
向來隻有野草叢生的山壁前,此刻靜靜臥著一個人。
小樹藤伸展藤蔓過去,低垂下葉片,打量地上的人。是個年輕人,很俊秀好看的一張臉,不過此刻沾著血汙,眼睛圓睜,麵色驚恐。年輕人的元神飄散到空中,明顯已經斷了氣,活不成了。
他沒見到那個偷他果子的人,不過他能感應到果子的氣息,隻要和果子待在一起過,就會沾染上果子的氣息。如果真是這個人偷了他果子,他一定能在這個人身上感應到。可惜,他什麼都沒感應到。
小樹藤有些失望。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那人身下緩緩暈開,浸濕了小樹藤的枝葉。小樹藤毫無所覺,看著地上元神正在慢慢消散的年輕人,有些可惜的想,這麼年輕,在他們精怪界還是幼崽,怎麼就死在這裡了。哎,真是白白浪費了一具身體,要是能給他用就好了,他就能出去找他的果子了。
念頭剛起,小樹藤忽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小樹藤!”身後響起小黃雀和梔子花瓣的驚呼聲,下一刻,小樹藤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小樹藤!”“小樹藤!”朦朧間聽到小黃雀和梔子花瓣的喊聲,小樹藤想要和往常一樣抖抖葉子回應,卻發現身體似乎很沉重,抖不動。
咦?耀眼的日光刺激的他眯了眯眼,他迷迷糊糊往身上瞧,頓時瞪圓眼睛,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低頭震驚打量自己的身體。
……他他他變成人了!
小樹藤新奇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摸了摸手臂,還站在原地跳了兩跳,才想起來往旁邊看,那具年輕人的屍體不見了。
“小樹藤,你還在嗎?”小黃雀和梔子花瓣嚇了一跳,剛才地上那人的鮮血像是受到牽引一般湧向小樹藤,小樹藤的元神突然從藤蔓本體冒出來,直直衝進了地上的屍體裡,藤蔓本體倒在地上,地上的屍體卻有了呼吸。
“在呢。”小樹藤震驚過後,十分疑惑不解,“我怎麼會進來彆人的身體?”
“不知道呢。”梔子花瓣好奇的繞著他上下飛舞。他們從小生活在這龍淵後山,人跡罕至,幾年都難得見到一個人,還從未見過精怪占據人的身體。
“不過小樹藤,你現在有了身體,是不是可以出去找果子啦?”梔子花瓣落到他頭頂,忽然想起來,高興地問。
小樹藤眼睛一亮,又低頭看了看他進來的這具身體。身體原本的傷口已經消失的乾乾淨淨,他伸出手指,意念微微一動,手指尖就冒出一根嫩綠的藤芽。
“小樹藤要下山?我認識路!”小黃雀落到他肩膀,嘰嘰喳喳興奮道。
小樹藤從未下過山,小黃雀卻是整日在山林間飛來飛去,對龍淵山周圍了如指掌。三隻小精怪商量一晚,決定由小黃雀陪小樹藤一起下山找果子。
第二日天色剛亮,梔子花瓣送小樹藤和小黃雀到了一棵大榕樹下。山裡的其他小精怪們知道小樹藤有了人形,先是圍著他嘖嘖稱奇了一番,聽說他要和小黃雀去山外,都紛紛來送他們。
梔子花瓣在空中打著圈兒依依不舍告彆,“你們找到果子就快些回來。”
梔子花瓣的本體是一株梔子花樹,花瓣隻能在一定範圍內活動,這棵大榕樹是他能到的最遠的地方。可惜他也還不會化形,要不然,也可以陪小樹藤一起下山。
“放心吧,等找到果子,我們就回來。”小樹藤伸手托住梔子花瓣,手指輕輕揉了揉,然後輕輕一揮手,“花花,我們走啦。”
榕樹上擠滿了其他小精怪們,有金銀花、小人參、小芍藥,還有小丁香小牡丹小桔梗,小樹藤也朝他們揮手告彆:“我們走啦,你們要好好相處,彆打架。”
“小樹藤,小黃雀,一路平安。”
“回來記得給我們帶禮物呀。”
榕樹上響起小精怪們此起彼伏的告彆聲。
“再見再見!”小黃雀落在小樹藤頭頂,揮著翅膀也告完彆,就撲扇著到前麵帶路。
山間林木幽幽,古樹蔥蘢,生長了幾十上百年的樹根虯結橫貫林地,無數藤蔓纏繞在樹枝頭頂,遮天蔽日。小樹藤經過時,藤蔓如潮水般向兩邊退去,為他讓路。
他們生活在龍淵山後山腹地,小黃雀每次飛出去都要花整整兩日功夫。小樹藤嫌時間太長,就從藤蔓中挑了一根最粗壯的,把小黃雀揣到懷裡,坐到藤蔓上,指揮著藤蔓在林間飛快穿梭,送他們往山林外圍去。
如此走了半日功夫,四周林木漸漸稀疏。小黃雀從小樹藤懷裡飛出來,小樹藤也從藤蔓上翻身下來,抬步跟在小黃雀身後。
小樹藤一邊走路一邊好奇打量四周,他一向在龍淵山腹地周圍活動,還從來沒有來過山林外圍。走了一會兒,四周人類活動痕跡越來越多,撥開最後一叢樹枝,麵前豁然開朗,露出一條長著野草的小路。小路被踩踏的很平整,看得出經常有人從這裡經過。
“小黃雀,接下來往哪邊走?”小樹藤站在小路中間,看了看小路兩邊,問小黃雀。
小黃雀剛扇動翅膀飛向高處,小路左邊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幾個人急急朝這邊走來。
“……少爺!”為首的中年男子看到他,加快腳步走過來,焦急道,“少爺昨日去哪裡了?我們找了你整整一夜!”
小樹藤眨眨眼睛,許是因為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死去的時間並不長,身體裡還殘存著一些記憶。原主管這人叫吳叔。
“少爺身上的衣裳呢?”見他隻著一身中衣,吳叔接著問。
“……昨晚在山裡迷了路,丟在裡麵了。”身上的外衣沾了血,昨晚就被小樹藤丟掉了。小樹藤含糊開口解釋。
“少爺進了山?”吳叔嚇了一跳,趕緊拉著他仔細打量,見他身上沒有傷口,才放了心,絮叨道:“少爺一個人怎麼能跑到這山裡來?這山裡容易迷路,財狼虎豹什麼都有,就算是有經驗的獵戶都不敢隨便進。以後千萬彆再亂跑了,夫人擔心了一夜,快跟我回去!”
說完不由分說拽住他往來路走。
小樹藤被拽上了一輛馬車,他掀開車簾,見小黃雀遠遠跟在後麵,一顆心才落回了肚子裡。
馬車骨碌碌行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小樹藤跳下馬車,麵前是一座挺寬敞的院落。
這就是人類住的地方啊。小樹藤睜圓眼睛打量,一個婦人從門裡匆匆出來,“少爺找到了?少爺昨晚去哪裡了?!”
“少爺在後山迷了路,昨晚在林子裡過了一夜。”吳叔替他解釋。
“後山?有沒有受傷?”婦人也唬了一跳,拉著小樹藤急忙查看,見他身上沒有傷口,才籲了口氣,伸手拍拍胸口,拉著他急匆匆往院子裡走,“少爺以後就算再和夫人置氣,也彆再胡亂跑了。夫人本就身體不好,萬一你再出個好歹,讓我們這些下人可如何是好?快回屋換件衣裳就去見夫人,夫人一整晚沒睡,一直在擔心少爺。”
小樹藤被領到一間屋子換好衣裳,又被領到了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在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女子的咳嗽聲。門口厚布簾子掀開,飄散出濃重的藥香。
小樹藤被推著往裡麵走了幾步,就見屏風後的床上,一個麵色蒼白,消瘦溫婉的女子靠在床頭,見他進來,聲音有些暗啞地朝他道:“宴兒,過來娘這裡。”
娘?小樹藤好奇打量女人,慢吞吞走到床邊。沈氏急切拉住他坐下,伸手愛憐的摸摸他頭發,以為他還在和自己置氣,歎氣道:“宴兒,娘不會害你的,流言蜚語不可信,那北陵王並非是那麼可怕的人,你相信娘。婚事已定,你爹派來接我們的人也快到了,等回了京城就安生嫁去北陵王府,不要再想那杜明修了。”
沈氏絮絮叨叨一大通,小樹藤一句話也沒聽懂。見女人目光熱切看著自己,他乖乖應了一聲,“哦。”
見他應聲,沈氏鬆了口氣,伸手摟他進懷裡,歎道:“好孩子,聽娘的話,娘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就知道了。”
小樹藤靠在女人柔軟溫暖的懷裡,僵硬的一動不敢動。他聽小黃雀說起過,人類都是爹娘生的。聞著女人身上的藥香,他有些緊張的想,人類的娘,都是這種味道的嗎?
“咳咳咳……”沈氏突然捂著帕子咳嗽起來,旁邊的趙嬤嬤趕緊上前,說道:“少爺昨晚在山上過了一夜,既然已經平安無事的回來,還是先讓他回屋休息吧。”
沈氏點點頭,等丫鬟把人領出去,才止住咳嗽,吩咐趙嬤嬤道:“嬤嬤,多派幾個下人看著宴兒,不要讓他再亂跑了。”
“知道了,夫人。”趙嬤嬤應下來,扶著沈氏躺下,安慰道:“夫人也彆太擔心了,我看少爺方才的模樣,應該是已經明白了夫人的良苦用心。”
沈氏歎息著搖頭,“他若明白了最好,若不明白,以後也總會明白的。我已經時日無多,隻想給他尋一個能護他一輩子周全的人。等我不在了,也有人庇護他。要不然,他以後在林家的日子,隻會越來越艱難。”
說著,沈氏眼中露出淒涼的神色。
“夫人,可不能這麼說,您還有長長久久可活的,可不能如了周氏那賤人的願。”趙嬤嬤急忙打斷她,眼眶一紅,咬牙切齒道。
沈氏閉上眼睛,疲憊地揮了揮手,“出去吧,我歇一會兒。”
趙嬤嬤給沈氏蓋好被子,輕輕帶上門出去。
院子裡靜悄悄的,趙嬤嬤走到廊下坐下,從袖子裡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她原是沈家的下人,十九年前跟著夫人嫁到林家。當初沈家風光的時候,那姓林的上門求娶,嘴上說得好聽,會對夫人好一輩子,可自己一得了勢,就迫不及待娶了他那個賤人表妹進門。
夫人懷少爺的時候,恰逢沈家遭受重大變故,夫人悲痛鬱結,生產的時候險些去了,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可身體是徹底壞了。多虧了身體底子好,才靠湯藥堅持了十幾年,如今,卻還是到了強弩之末,一日不如一日了。
自從姓林的娶了他那個賤人表妹進門,生了一兒一女後,夫人和少爺在林家的地位越來越低。夫人早就對林家心灰意冷,為了不讓少爺在林家被欺負,八年前,借口需要靜養,帶著少爺和他們幾個下人從林家搬了出來,住到了這龍淵山山腳下的莊子。隻每年春節回去幾日。
這個莊子是夫人的陪嫁,裡外操持的都是沈家的人。夫人和少爺在這裡,過了幾年清靜日子。
年前春節回京,少爺遠遠見了那齊遠侯府的世子一麵,就鬼迷心竅似的喜歡上了他。離京時便不願意了,鬨了好大一通,最後夫人強製才把他帶回來。
打這以後,少爺三天兩頭和夫人置氣,鬨著要回京城。一個月前,北陵王容遠打了勝仗回京。聽說慶功宴上,皇上一時喝多了,問北陵王想要什麼賞賜,北陵王直言他要皇上賜婚,點名看上了林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