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隻是一具木偶,卻讓人錯覺能從她眼裡看到不可置信,以及巨大的傷心。
呆愣了一陣子後,宋芸生故意摔倒在地,再非常刻意地在布滿灰塵的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這期間她是閉著眼的,像是有非常不願意麵對的事。
可是過了一會兒L,她終究還是睜開了眼,不得不麵對起眼前的一切——
她看見了許許多多的、沾滿灰塵的線,這些線連接著她的手指、手腕、腳趾、腳腕等等各處……沒有放過她身體的任何一處地方。
她抬抬手,連接著手的那些線動了動。
她扭扭腰,腰上絲線也動了動。
……
她意識到自己是被操控的。
她看似自由,卻始終困在牢裡,怎麼也得不到解脫。
“我以為我上班後能夠自食其力,我還好想賺錢給自己買漂亮裙子……”
“可原來,這些想法都是彆人強加給我的嗎?”
“彆人是誰?是誰在控製我?老天爺嗎?!”
“那麼……老天爺又是誰呢?”
宋芸生陡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質問。
緊接著她抬起頭,不斷地、不斷地朝上看去。
哪怕拚儘全力,她也想知道控製著她的“老天爺”到底是誰。
就在這個時候,燈光忽然上移、擴大,照出了原本藏在陰影裡的宋宛的臉。
所有配樂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偶人宋芸生,與操縱者宋宛,就這麼在可怕的沉默中,在慘白的燈光下,迎來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四目相對。
人不可直視神,否則會崩潰,會精神失常。
因為有關造物主的真相遠超他的想象。
偶人也不可直視操偶師。
它同樣不能承受這樣的後果。
宋芸生先是呆立著不動,之後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
“嗚嗚嗚……”
她發出了哭泣聲。
可下一刻,她睜大眼睛發現,這聲音竟也是宋宛發出的。
——其實我什麼都不是。
——我沒有自己的思想,也沒有自己的聲音!
宋芸生倒在地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她似乎陷入了至深的絕望。
她不再記掛弄臟的紅裙子,不再在意上班會不會遲到,也不再想著要賺多少錢……
她不屬於自己,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操控著,她的人生已徹底失去了意義……
任由宋芸生在寂靜與沉默中躺了很久很久,宋宛忽然蹲下來,目光溫柔地看向了她。
溫情的鋼琴曲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宋宛扶起宋芸生,握起她那摔壞的手掌檢查了一下,然後語氣柔和地用本音對她說起了話:
“不用擔心。我會把你的手修好的。到時候你又是完美的、獨一無二的……偶人。”
“偶人”這兩個字,被她這個“造物主”用溫柔的語氣說出來,反而顯得極其殘忍。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兩個字刺激到了,一直沒有動彈的宋芸生的身體突然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這一幕堪稱玄妙。
因為在觀眾的眼裡,宋宛的手指根本沒有動。
她到底是怎麼操控木偶的?
不愧是頂級大師。
宋宛一邊安撫般拍拍宋芸生的腦袋,一邊將小小的她抱在了懷裡,就像在安撫一個痛苦的、徹底失去理智的孩子。
抱著宋芸生,宋宛帶著她朝戲台的另一側走去。
可怕的事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
猝不及防間,宋芸生抬起那隻沒有被摔壞的手,拔出自己頭上的一個發釵,竟然直直捅向了宋宛的咽喉。
宋宛倒下了。鮮血狂飆而出。
台下有人忍不住發出驚呼。“這、這也太逼真了……”
隻能靠耳朵聽著這一切的沈明燭很難感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能感覺到身邊司星北的呼吸聲變得急促了。
下一刻,他聽見司星北霍然站起,揚聲道:“不對!好像真的出事了!這個木偶活了!!!”
音樂暫停了。慘白色的圓形聚光燈打在了戲台的最中央。
宋宛靜靜躺在血泊中,不動了。
她的兩隻手攤開在身體兩側,再也操控不了絲線。
用來
操控木偶的圓形竹棍從她的掌心滑落在地,那上麵纏繞著染了血的絲線,它們一端連接著宋宛,另一端則連著宋芸生。
與創造出自己的“神()”迎來一次對視後,宋芸生選擇殺掉這個神?[(()”。
然而殺死這個“神”之後,她自己也死去了。
她確實被“神”操控著,但也因為“神”的存在而存在。
與自己的創造者同歸於儘,這恰恰是宋芸生想要的,抑或是她自己其實也並沒有料到這個結局呢?
沒有人知曉答案。
操偶師和偶人全都一動不動,閉上了眼睛。
這無疑是一出極其精彩的戲,結尾堪稱直擊人心。
然而司星北這話一出,所有人直接從震撼而變成了驚恐。
“走。我們上去看看。”
鄭方舉著DV跑上了戲台。
林寶蘭則迅速把整個劇院的大燈全都打了開來
此時隻聽“砰”得一聲響,那是巫潯竹進來了。
這聲響比剛才那幾個高中生鬨出來的動靜要大很多。
隻因巫潯竹不知道從何處搞來了一個頗大的三輪車,這會兒L是直接推著三輪車進來的。
推車上躺著四個人,正是那四個高中生。
看來巫潯竹懶得多費口舌,直接把他們四個弄暈了。
見到這一幕,鄭方無疑感到有些驚詫。
巫潯竹之前給他的感覺,是個溫潤如玉、有著偏偏風骨的君子。
他沒有想到,他的行事風格居然和沈明燭一樣,直來直去,太過簡單粗暴。
巫潯竹把三輪車推進劇院大門就不管了。
他往戲台上瞥了一眼,顯然已經知道情況不對勁,當即神色冷峻地大步走了上去。
很快他開口道:“宋宛確實是死了。至於這名叫宋芸生的偶人……”
巫潯竹朝那偶人看去,似是在考量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L,他走到偶人麵前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把她撿起來。
忽然之間,隻聽極其細微的“劈啪”一聲響,那似乎竟是火柴棍劃過火柴盒的聲音。
這聲音是從偶人附近傳來的!
應該是有人想把宋芸生這個偶人燒掉!
可根本無從得知是何人在何處劃火柴。
巫潯竹立刻看向台下。“給我一瓶水。”
他話還沒說完,薛凝已端著一瓶礦泉水衝了過來,看來是早有準備。
擰開瓶蓋,薛凝迅速把礦泉水往偶人身上撲去。
她自認處理得非常及時,應該不會出問題。
——甭管是藏在哪裡的邪祟想點火,能從它此刻的行為模式推測出的一個基本邏輯是,它需要借助火柴這種工具才能點火害人,它沒有強大到能隨便傷人。
既然如此,它應該沒那麼容易把打濕的木偶點燃才對。
可下一刻薛凝知道自己錯了。
偶人宋芸生身上那件濕透了
() 的紅裙子上,竟是赫然出現了一個小火星!
“不好。大家快撤!”
薛凝這一聲落下,眾人立刻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能夠捂住口鼻的濕毛巾,並按提前商量好的逃生計劃行動起來。
轟得一聲響,宋芸生燃了起來。
巫潯竹和薛凝暫時沒有離開,而是一人拿起了一個放在戲台幕布旁邊的滅火器,對著木偶人就一通狂噴。
與此同時,劇院門口的林寶蘭操起一個喇叭喊道:“劇院門口的大門開著,沒問題,大家往我這裡來!我們都可以逃出去!
“彆忘了帶上那三個昏迷的選手!”
說完這話,林寶蘭放下喇叭,先把旁邊那輛放著四個高中生的三輪車推了出去。
這期間,觀眾席處,鄭方、孔遊、向飛楊三人,各背著一個昏迷中的選手,帶著他們往劇院大門方向跑去。
沈明燭咬破手指召喚出靈靈,將血喂給她,又在她額頭上貼了一道符。
“去後台找小江姐姐,有了這道符,她能看見你,你讓她趕緊跑。”
隨後沈明燭握著盲杖站起來,他感到司星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能跟上嗎?這裡椅子排得有點密,要當心。”
“你走前麵,我能跟上。”
沈明燭迅速跟著司星北走在了與戲台平行的過道上,不過在即將轉身走向劇院大門的時候,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此時此刻,戲台之上,濃烈的火舌已將宋芸生徹底包裹。
滅火器儼然沒有用,根本無法阻止這場不知從哪裡燒起來的火。
熊熊烈火將戲台包裹在內,那姿態竟顯得有些悲壯。
對於這一幕,沈明燭是看不見的。
他隻能看見一大片黑暗,以及在其中不斷晃動著的陰影。
然而忽然之間,他感到自己聽到了頗為淒切的唱戲的聲音——
“對景傷情處,引惹杜鵑為阮月下啼……”
唱詞是用閩南語唱的。
沈明燭很勉強才能辨認出其中的含義。
宋宛已死,無人會唱戲。
此時節目組這邊不會有人去播放音樂,也一定不敢有人上台唱戲,更何況節目組中沒有人會閩南語……
那麼,唱戲的人是誰?
這一幕是我看到的某個怨靈的能量場嗎?
又或者說……這是我的幻覺?
沈明燭剛想到這裡,忽然看見戲台方向出現了一個飄在半空中的偶人!
偶人穿著美豔至極的紅嫁衣,就那麼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是沈明燭現在能看見的唯一色彩。
她的肌膚似玉般剔透,也似雪般玲瓏,她的五官排布得恰到好處,美豔到不可方物。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的,像桃花一般深情。
這樣的偶人,頭戴鳳冠,身披嫁衣,膚白若雪,似乎足以讓所有看見她的人都心神蕩漾,不由自主地想象——
如果她嫁的
人是我,這該有多好?
能造出這樣一個偶人,雕偶的師傅恐怕為投入了全部的心血。
至於那位常常陪伴著她演出的那位操偶師,應該也小心謹慎到了極致,才讓她始終這麼光彩照人,沒有沾染一點風塵。
對了,為何我隻看見了偶人?操偶師呢?
沈明燭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看得更仔細一些。
可他沒有看見任何絲線,就好像她並不是被操控著的偶人。
“怎麼了?沈明燭,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司星北催促起來。
沈明燭道:“師兄,戲台那邊不對勁。”
聞言,司星北倒也真的朝戲台上看了去,繼而發現了奇怪的一幕——
在發現滅火器對火焰無效後,薛凝和巫潯竹已雙雙跳下戲台。
然而就在他們離開的瞬間,戲台上的那場火居然離奇地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為,這場火會擴散到整個劇院,就和曾經發生過的兩次悲劇一樣,把在場所有人都燒死。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火焰消失的瞬間,司星北看到了被燒成焦炭的宋芸生。
再下一刻,也不知道哪裡起了風,風一吹,這漆黑的焦炭便如風般消散。
宋芸生徹底在戲台上消失了。
這場火來得快去得也快,找不到來由,也查不到去向。
司星北不由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好像這場火,隻是為了帶走宋芸生這具木偶人。
“好奇怪……”
聽到司星北情不自禁地說出這三個字,沈明燭問他:“發生了什麼?”
司星北講述了戲台上發生的一幕,再問:“你呢?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個穿著紅嫁衣的偶人。不過她的身上沒有絲線。”
說完這話,沈明燭再朝戲台上看去,卻發現那名嫁衣偶人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