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晏清回來,聽說爹娘要外出,他一個勁鬨著要跟去。
陸行舟道:“寧州距離京城可不近,我和你娘此去也不帶多少下人,你不怕遭罪?”
乍一聽到“寧州”倆字,陸晏清麵上血色退去,眼神閃爍了一下,“我……我不去了。”
陸行舟察覺到異樣,問他,“怎麼了?”
陸晏清抿了抿嘴巴,說:“下人都不帶,沒人伺候我,我才不去!”
陸行舟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就留下來好好念書,等回來了,爹給你帶那邊的特產。”
“我不要!”關於寧州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挨邊兒,哪怕隻是點吃食。
大環山煤礦事件讓他回京以後接連做了幾個晚上的噩夢,那麼多的冤魂,一個個渾身是血地伸出手要向他索命。
他怕,是真的怕。
“你這孩子,怎麼突然之間情緒這麼大?”陸行舟納悶兒。
陸晏清怕當爹的真看出點什麼來,借口說不舒服,轉身就朝著自己房間跑,進了裡屋,把自個兒往床上一扔,拉過被子蒙得嚴嚴實實的。
這一夜,他又做噩夢了,大半夜地驚叫著醒來。
守夜的下人聽到動靜,一人進來問候小侯爺,另一人去稟報長公主和駙馬爺。
夫妻倆穿上衣服匆匆趕來,見兒子滿頭大汗地縮在牆角,身上厚實的寢衣都濕透了,長公主嚇了一跳,“晏清,你這是怎麼了?做噩夢了?”
陸晏清一看見長公主,不管不顧地就往親娘懷裡撲。
長公主一手摟著他,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嘴裡安撫,“彆怕,有娘在,沒事兒的。”
這不說話寬慰還好,一說,陸晏清就不知哪冒出來的委屈,放聲哭了起來。
陸行舟吩咐下人,“後半夜給小公子換上安神香。”
“是。”下人領命照辦。
長公主哄了兒子半宿,好不容易等他重新睡著,才和駙馬回了正房。
夫妻倆都沒了睡意,在桌邊坐下。
長公主想到了什麼,“我記得前年有段時間,他也是經常做噩夢,會不會是身子哪裡出問題了,改天讓醫官來給他瞧瞧吧?”
陸行舟頷首,“明天一早就讓醫官過來。”
陸晏清是因為心裡藏著事兒,不能說的大事兒,所以偶爾會做噩夢實屬正常,醫官來給他瞧過,沒瞧出什麼來,但這話不能直接說,隻告訴長公主和駙馬,小公子最近過分勞神了,要適當調解,順便開了兩服安神助眠的湯藥。
長公主和駙馬要出遠門,把陸晏清交給了管家,吩咐下學上學都得親自接送,晚上要按時讓小公子睡覺,監督著他不能熬太晚,也彆讓他出去找那些個不三不四的朋友瘋玩。
管家是跟了駙馬爺多年的心腹,辦事利索,一番保證讓長公主放了心。
——
去往寧州的路途中,長公主一再跟陸行舟說,此次回去不是為了認回女兒,隻是帶他去看,讓他到時候一定要克製住不能崩了情緒,婉婉已經在寧州生活了十八年,難得她能與皇家撇清關係,他們做親生父母的,不該打擾了她的安寧。
天知道陸行舟有多想把女兒帶回身邊來好好彌補她,可他也知道,妻子說的不無道理,京城是灘渾水,不管是誰,一旦沾上就很難脫身,阿音和太後的關係那麼緊張,太後又對陸家恨之入骨。
處在這樣舉步維艱的位置上,隻能儘量維持平衡,突如其來的異數,很可能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到時候陸家一旦生出變故,非但不能彌補那個孩子,還很有可能給她招來橫禍。
陸行舟說服了自己,等跨入寧州地界的時候,心情就比剛出京城那會兒平靜得多。
夫妻倆在平鄉縣找了家客棧住下,因為衣著打扮普通,所以並未引起旁人的關注。
長公主作為“已故”的溫家二房正頭娘子陸氏,是不能出現在下河村的,否則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她讓同樣喬裝打扮過的府衛去下河村溫家走了一趟。
彼時溫父剛從田裡回來,聽村長說有人找,就出去瞧了瞧,是個瘦高的年輕人,他並不認識。
溫父下意識地生出警惕心來,眯了眯眼,“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府衛走近他,壓低聲音道:“是我家主子找您。”
“你家主子是誰?”
“陸氏,芳華。”
隔了十多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溫父不知該作何反應。
片刻後,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家院門外,周氏正朝這邊張望。
“她人在哪?”
短短四個字,溫父問得很艱難,聲音裡透著不敢麵對的愧疚。
“我家主子在縣城。”府衛說:“您要是方便的話,現在就跟我走一趟吧!”
溫父長滿厚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似在猶豫。
府衛又說:“若是不方便,我改天再來。”
溫父怕錯過這個機會,一輩子都見不到陸芳華,他深吸口氣,“好,我跟你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