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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儀走後,長公主才把手中拎著的食盒放下,打開盒蓋,馬上有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香味傳出來,她蹲下身,看向陸晏清的眼神變得溫和,再不複先前的淩厲和咄咄逼人,“晏清昨兒不是說想吃烤鴨嗎?娘給你帶來了,來,快吃兩口。”
陸晏清沒接他娘遞來的碗筷,隻是目光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心裡沒來由地湧上陌生感。
陸行舟見狀,也彎下腰,親自給他倒了杯酒。
陸晏清還是沒接,雙眼越發迷茫,語氣中帶著懷疑,“你們……還是我爹娘嗎?”
長公主沒說話,把碗筷往前遞了遞,“先吃飯,等填飽肚子,你想知道什麼,娘便告訴你什麼。”
陸晏清“哦”一聲,先接了陸行舟手裡的酒喝下,才又接過長公主手裡的碗筷,挑了幾塊烤鴨肉吃,剛咽下去沒多會兒,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長公主壓下胸口突然的不適,被陸行舟攙扶著站起來,她看向牢房內已經昏睡過去的兒子,對丈夫道:“把人請進來吧!”
陸行舟頷首,轉身出去,不多時,帶了個西域僧人進來。
那股湧到喉嚨口的惡心感再次襲來,長公主捂了捂嘴巴,努力露出個笑臉,對西域僧人道:“有勞大師了。”
西域僧人點點頭,讓他們夫妻倆先回避。
長公主走出天牢,大概是呼吸到新鮮空氣,胸悶的感覺退下去大半,她仰著頭,雙眼裡淚光閃爍。
陸行舟默默遞了帕子過來,輕聲說:“阿音,這一切就快過去了。”
長公主的聲音帶著幾分沉痛的喑啞,“我這一生辜負了太多人,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那都是我應得的報應,隻是害苦了這個孩子。”
陸行舟握住她的手,一句話沒說,似乎隻是想把自己掌心的溫度傳給她。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那位西域僧人緩步走出來,說陸晏清身上的催眠已經解開,隻是他情緒不太對勁,讓夫妻倆一會兒說話的時候仔細些。
長公主發現陸晏清被催眠,是在兒子進監牢以後,她想儘辦法才找到懂這個的西域僧人,原本是打算明天一早過來的,探子卻說蘇儀來了天牢,長公主就知道準沒好事,急匆匆出府,在半道上碰著駙馬,又把他給截回來。
幸好,最終還是趕上了。
再次進入天牢,陸晏清的反應跟之前有很大的不同,他沒有說話,靠坐在牆邊,抱著雙膝,腦袋低垂。
好似沒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晏清。”長公主的聲音儘量放柔。
陸晏清似乎僵了一下,隨即背過身去,不願意見任何人。
“你先前不是有問題要問娘嗎?怎麼這會兒反倒一聲不吭了?”
陸晏清還是沒說話。
長公主又說:“娘來探視你,時間是有限的,你若是不問,可就得等下次了。”
陸晏清聞言,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回過頭來,他沒有問自己到底是不是駙馬的孩子,一聲“娘”喊出口,熱淚就跟著滾落。
長公主看了揪心。
但在兒子跟前,她忍住沒哭,臉上強行擠出笑容,“你這孩子,以前可從來不這樣的。”
陸晏清擦擦眼淚,望著她,“我是不是會被判死刑?”
“不會的。”長公主說:“你爹已經跟負責案子的欽差大臣打過招呼,他會儘量保住你的命。”
陸晏清吸了吸鼻子,“剛才那位大師說,我被人催眠,所以不管娘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可我知道,四年前我們幾個去寧州開礦的時候,沒有誰催眠我,是我自己跟娘賭氣,結果礦山一塌,我就後悔了。
從寧州回來的那段日子,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見礦難中死去的工人渾身血淋淋地來向我索命。
我害怕,怕坐牢,怕被判死刑,然而我不敢跟任何人說,一直到登聞鼓被人敲響……
娘,孩兒錯了,孩兒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覺得您以前管束嚴厲是不疼我,不該處處跟您唱反調,以至於由著性子釀下大禍。
娘,孩兒好後悔,我不想死,我想活,想再聽娘跟我講道理,告訴我哪個能做哪個不能做。這一次,孩兒一定好好聽您的話。”
長公主含淚,將手伸進去,摸摸他的腦袋,“晏清彆怕,知錯咱就改,娘一定讓你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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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這樁被掩埋了四年之久的煤礦案終於判決下來。
蘇家五爺為罪魁禍首,本該重判,然而他人已經不在,蘇家就得有人出來頂缸,蘇相作為蘇家當家人,有管教不力之罪,罰俸三年,停職一年。
程飛的父親,去年那位狀元郎也因為管教無方而被停職。
蘇堯均和程飛終身流放三千裡。
陸晏清被流放三十年。
不是優待,而是長公主趙尋音和駙馬陸行舟雙雙自請除族,貶為庶民,前往寧州為礦難者終身守靈,換陸晏清剩下的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