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見他一直不肯正視自己,想著他可能心理負擔太重,也沒勉強,隻囑咐說:“你到了那邊,好好乾活,我已經跟你舅舅打過招呼,除非你犯了錯,否則那邊的人不會對你濫用私刑的,隻要你肯堅持,三十年後,咱們一家人就能再團聚。”
陸晏清沉默了會兒,忽然開口,“娘,我問您個問題,您老實回答我。”
“什麼問題,你隻管問。”
已經是最後一麵了,芳華沒有什麼是不能答應他的。
陸晏清看了眼不遠處正在和官差交涉的陸行舟,轉而將視線落在芳華身上,“我大伯娘那天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芳華怔了怔,“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您隻管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芳華本不欲如實相告,可對上兒子的眼神,終究還是妥協,“沒錯,他不是你的生父。”
芳華說著,看了看陸晏清的臉色,怕他承受不住崩了心態,又及時道:“可他一直以來,都把你當成親生兒子。”
“是啊!”陸晏清的反應出人意料,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暴跳如雷大聲嚷叫,被扣在鐐銬裡的雙手不安地絞緊,語氣裡是數不儘的愧疚和悔意,“明明我不是他親生,他卻甘願因為我而陪著娘自請除族回寧州為礦難者終身守靈,這樣的父愛,太深太沉,孩兒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芳華輕聲說:“他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從未想過要你回報什麼,若真有,那就是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我們會在寧州等你。”
陸晏清垂下眼睫,“孩兒犯下滔天大罪,無顏麵對爹娘,臨走前,唯有祈求上蒼,能讓爹娘身體康健,平安順遂地等到孩兒回來,到那時,我一定把前些年沒儘的孝道全部彌補回來。”
芳華含著淚笑,“好孩子,娘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陸晏清道:“我就不見爹了,還望娘幫我把方才的話轉告一下。”
說著,直接扭過身,行走的時候,腳腕上的鐵鏈發出嘩啦啦的金屬撞擊聲,透著說不出的蒼涼感。
芳華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一直強忍著的淚終於落下。
陸行舟先前一直在跟押送陸晏清出關的官差交涉,目的是想讓對方一路上不要苛待他。
等回過頭,發現陸晏清早已經由另外一個官差押送著走出去好遠。
陸行舟猜想到什麼,走到芳華身邊,目光望向那道孤涼的背影,話卻是對著芳華說:“他是不是不願意見到我?”
“不是不願意,是無顏麵對。”芳華道:“剛才他問我,自己是不是你親生,我說實話了。”
陸行舟側目看著她。
芳華把陸晏清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陸行舟。
陸行舟聞言,沉默片刻,說:“經此一事,看來他是真長大了,但願三十年後,他還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
送完陸晏清,夫妻倆打算回公主府收拾東西,跟著就啟程去寧州。
剛走回城門內,就見宋巍站在不遠處。
見著二人,他上前來喊了聲嶽父嶽母。
“三郎,你什麼時候來的?”芳華問。
“來了有一會兒了。”宋巍道:“本就打算來送送晏清,隻不過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和他之前又有些齟齬,正麵出現不太合適,我不想他在臨走前還跟我起衝突敗了心情,所以沒太靠近你們。”
又問:“我看他走得很平靜,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反省了不少?”
芳華點點頭,“晏清這孩子算是被這樁案子徹底激醒了,悔悟了很多,也成長了不少。”
宋巍覺得欣慰,“如此看來,三十年的流放對他而言,未必不是個磨礪的好機會。”
人都走了,芳華心裡堵著,不想再談及晏清,適時轉移話題,“三郎,婉婉最近如何?”
“她一切安好。”宋巍回。
“能否安排我們見上一麵?”陸行舟忽然開口。
即將離開,要說京城還有什麼讓他放不下,莫過於這個從未喊過他一聲爹的女兒。
宋巍能理解嶽父想見親生閨女的心情,點頭道:“安排見麵不難,隻不過到時候,還希望嶽父嶽母不要突然跟她相認。”
“這個你放心,我們原就沒打算跟婉婉相認,隻是想著馬上要走了,最後見她一麵而已。”
宋巍頷首,看向芳華,“還是在上次那家茶樓,嶽父嶽母先行一步到裡麵稍作休息,小婿回家接了婉婉和進寶就來。”
“好。”
——
宋巍回到家,溫婉今日休沐,正在書房練字帖。
見到他進來,溫婉麵上露出笑容來,衝他招手,“相公你快過來看,我今兒寫的這個好不好。”
宋巍走到書案前,視線定格在她寫的簪花小楷上,彎唇笑道:“比昨天進步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溫婉仰著腦袋問,大有一種他答不上來她就不罷休的意味。
宋巍揚唇一笑,順勢將她手中的毛筆抽出去,“婉婉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和那位公主長得很像?”
“當然記得了。”溫婉嗯嗯點頭,“那可是陸晏清的生母呢!”
“他們今日要離開京城去寧州了,我帶你去見見她,如何?”
溫婉眨眨眼,“能見嗎?”
宋巍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隻要你願意去,就能見。”
溫婉對相公是絕對的信任,一聽能見,沒多想什麼,直接點頭,“好,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