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侯爺接過長匣,再次叩首,“老臣謝過娘娘大恩。”
太後抿唇看他,須臾,顫聲道:“老侯爺忍辱負重四十年,這聲謝,本該出自哀家之口。”
“太後娘娘言重了。”陸老侯爺一如既往的腔調穩重,“老臣得先帝抬愛得以一戰封侯,為國征戰守護大楚江山社稷本就是老臣的使命,老臣在所不惜。”
太後哽咽良久,“蔣全,送老侯爺出宮。”
人走後,太後一瞬不瞬望著陸老侯爺跪過的位置出神。
數十年的報複成了無理取鬨,滿腔怨恨突然崩散,她似乎在頃刻之間失去了支撐點,剛站起來就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不穩,直直栽倒下去。
壽安宮裡頓時響起宮人太監的驚呼聲。
“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
……
六十大壽還未開始,仁懿太後先倒下,臥床不出。
光熹帝來探望她。
看著床榻上短短幾日滿頭華發形容枯槁的生母,光熹帝痛心疾首,冷銳的眼神掃向一旁的太醫,“太後到底如何了?”
太醫左右為難,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光熹帝大怒,剛要讓人拖下去打板子,就被太後出聲攔住。
“皇帝……”
太後聲音微弱,完全不複往日的雷厲風行,麵上卻是一派平和。
“母後,兒臣在。”光熹帝挪過去,附耳傾聽,“您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哀家的身子骨,哀家自己清楚。”太後嘴唇翕動,“你就不必再為難太醫了。”
“母後花甲之年,壽數還長著呢,都是這幫庸醫成事不足,兒臣這就讓人去把王院首請來。”
太後沒讓,“皇帝,你先聽哀家把話說完。”
那交代遺言的陣勢,讓光熹帝眉頭深鎖,眼眸內赤紅一片,“母後……”
“哀家此番一病不起,怕是不久之後便能與先帝團聚,唯餘幾樁心願未了,待哀家走後,你一定要替哀家完成。”
“……”光熹帝說不出話,從小嚴格要求、長大教導他當明君的強勢生母突然油儘燈枯,讓他一時之間接受無能。
“哀家這一生,靠著對舊人的恨撐到六十歲,做錯了很多事,誤了親生女兒,害了年幼的外孫,哀家對不住芳華,對不住晏清,也對不住……那個從未與我見過麵的外孫女,往後不論發生什麼事,請你善待芳華,善待她的三個兒女。”
光熹帝深吸口氣,“兒臣知道。”
話到這裡,太後突然抓住光熹帝的胳膊,“武安侯府滿門忠烈,陸老侯爺為家國大義鞠躬儘瘁嘔心瀝血,其赤膽忠心,足以獲封一等公爵,封號哀家都擬好了,忠國公,子孫後代,世襲罔替。”
光熹帝大驚,“母後為何突然要封賞陸家?”
他剛剛還以為生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了這一天看開前塵往事,不曾想,她會徹底放下對那個人的仇恨。
“你彆多問,照著哀家的囑咐去做。”太後微喘著氣,眼底隱隱有淚花湧動,“你隻要好好記著,倘若將來國有難,陸家必會挺身而出,助你恢複清明盛世。真有那一日,皇帝不必再顧及過往,芳華的夫君是戰神,哪怕沉寂多年,他也絕不會真淪落為尋常人,國為大,到那時,務必把人召回來助你一臂之力。”
先帝駕崩之前,光熹帝都不曾聽到過如此駭人的遺言,他沒想到這些話會從太後嘴裡說出來。
短時間內,光熹帝無法草率答應生母,隻是儘量說著安撫的話,“兒臣已經讓人快馬加鞭送信去寧州,請芳華回來一趟,有什麼要交代的,母後等她來了當麵跟她說。”
太後抓著兒子胳膊的手鬆了鬆。
光熹帝怕她失望,又道:“母後放心,兒臣會竭儘所能請人將您醫治好。”
太後木愣愣地望著門口方向。
她不是病了,是信念轟然倒塌過後的油儘燈枯,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已經沒幾天活頭。
耳邊又傳來兒子的聲音,“母後,不管如何,您都一定要等到芳華回來。”
太後覺得累,動了動嘴,卻發不出聲音,答不上兒子的話,隻好閉上眼睛。
光熹帝見狀,嚇得麵色全變,忙伸手去探她鼻息,確定人還活著,這才大鬆口氣,吩咐蔣全,“快快去把王院首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