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合適吧,萬一……”人群中有人小聲說,“萬一說的是假的,那可是要被連劈九道天雷的,比渡劫還要嚴重,孟師弟現在的身體……受得了嗎?”
“不說謊,自然就不會被天雷劈了。”
祁念一瞧了孟鴻雪一眼:“孟師弟既然堅持自己所言非虛,想必是不會懼怕天雷的,對吧?”
孟鴻雪神色不改,隻是沉吟片刻。
祁念一泰然道:“該不會,孟師弟不敢接受吧?”
“如果真的擔心自己傷病在身,挨不住天雷的話,那再等等也未嘗不可。總歸我已經在獄峰閉關一月了,不介意再等上一個月的。”
獄峰的罡風與烈火之刑,被她說的倒像是簡單的閉關一樣。
“不必——”
孟鴻雪還未回應,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如寒泉擊石,清寒凜冽,卻又待著些懶洋洋的意蘊。
眾人循聲望去,來人身姿頎長,和凜寒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舉手投足間的慵懶。
這人一身當風的寬袍,隻腰間一根係帶,瑰麗的絳色勾勒出冷白的膚色。
他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反倒像什麼遊走人間的公子哥。
見他出現在此處,眾人神色各不相同。
有鬆了一口氣的,也有暗中忌憚的。
這人入門後就相當不客氣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就在靈虛子下首,寬大的袖袍飄逸如風,眼簾懶洋洋地掀起來扔給孟鴻雪一個眼神,他說:
“不用再等上一個月,現在就去問心吧,我在這,他死不了。”
靈虛子低聲笑了起來:“你來得到快,不是昨日還在西洲辦事嗎?擔心師妹?”
這人兀自給自己斟了杯茶,衣帶掀起一陣冷鬆似的熏風,手腕反轉,煮茶點水間,動作行雲流水,全然不看祁念一,頭也不抬道:“擔心她做什麼。”
“哦?”靈虛子支頤道,“淮瑜,你們隕星一脈可就隻有這一個女孩,你就不怕她被廢除修為,逐出滄寰?”
溫淮瑜這才抬眸,他有一雙極黑的眼睛,眼神卻似溫入一捧雪,說不出的涼薄冷淡,他扯了扯嘴角:
“若真做出這等事,不用各位動手,我親自來為她打透骨釘。若沒有,她皮糙肉厚,獄峰再多待幾個月也無妨。”
感受到溫淮瑜紆尊降貴的眼神,皮糙肉厚祁念一才低聲喊了句:“大師兄。”
溫淮瑜似笑非笑:“等過了天雷問心,再喊大師兄。”
祁念一:“哦。”
靈虛子瞧著這師兄妹的對話,眼神仍是玩味:“也罷,有你這位醫仙在,鴻雪怎麼也不至於被天雷所傷。”
溫淮瑜眉眼微抬:“尚未得道飛升,稱不上一個‘仙’字 。”
醫修在眾人的印象中,都是素手白衣,質樸純善,溫柔脆弱不擅戰鬥。
直到溫淮瑜橫空出世,狠狠地打破了天下人對於醫修的刻板印象。
這位當世公認的醫仙,將醫道修行到了極致,但他不但不溫柔,還脾氣涼薄,說話刻薄,收費極高,並且暴力。
他的醫術和他的壞脾氣一樣有名。
靈虛子起身領路:“各位同我來。”
滄寰從遠處看是個駝形,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並立,明鏡峰就是其中一座。
明鏡峰終年飄雪,素白的雪色裹挾整個明鏡峰,而最險峻處,一道冰瀑傾瀉而下,迎向陽光,晶瑩刺目,宛若照徹天地的一片明鏡。
這也是明鏡二字的由來。
明鏡台便在那冰瀑之下。
台下碑上刻字“明鏡”,這碑非石非木,而是一塊堅冰製成。
千年來遭受過風霜雨雪,萬鈞雷霆,斑痕遍布,也未曾倒塌。
靈虛子取出一道符,單指畫訣,不過頃刻,宛若天河倒懸的冰瀑驟然從中裂出一道縫隙,他合指輕擦過,三柱香在明鏡台上點燃。
待最後一根香燃儘時,明鏡台上雷雲密布,遮天蔽日,讓這一方小天地看上去宛若黑夜,人站在地麵上,也能感受到讓人呼吸緊繃的雷氣正在彌漫。
靈虛子垂眸,拈起燃儘的香灰:“此峰以明鏡為名,立峰之時便立誌,求的是正道公理,為的是除惡務儘。”
“這是滄寰開宗三千餘年,第七次開明鏡台。”
靈虛子回身,眸色一瞬深沉:“上明鏡台前,需立生死誓,你們二人,考慮好了?”
祁念一上前一步,率先立誓: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在此立誓,我從未在津溪秘境誤殺過十二名同道者,今日引天雷問心,若所言有虛,則令天雷直斬魂體,魂飛魄散。上明鏡台後,死生自負,絕無怨言。”
她三指並攏成排,以橫切的姿態,利劍一般直指自己左心口。
這是劍修獨特的立誓方式。
脫口而出的話語在明鏡台這個特殊的地方,似乎應證了某種法則一般,產生了一種無形的約束。
再來,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孟鴻雪身上。
隻見孟鴻雪麵容蒼白,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聲音極緩,帶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鬱氣:
“孟鴻雪在此立誓,我指證祁念一所言全部,無一有假,若違此言——”
說到這裡,他卻突然停住了。
祁念一隔著冰天雪地,看見孟鴻雪一瞬間變得全黑的眼睛。
他隻簡單地微微一笑,雙手扶住了自己的頭顱。
天地一瞬,祁念一心有所感,她手中竹劍的劍尖剛挑起一粒雪。
孟鴻雪竟以迅雷之勢,扭斷了自己的脖子。
他要放棄這具傀儡!
眾人還來不及驚呼。
祁念一雙目再次變得純白,天地在她眼中是朦朧而紛呈的各種色彩。
其中最為深沉的一片黑色,正迅疾地奔往西方。
——是影禍逃離的方向。
她足尖在冰麵輕點,移形換影間隱約的流光在腳底蔓延開,正是滄寰絕學身法虹光步。
頃刻間,祁念一竟是換了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