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睡一會兒。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恍然間,她似乎聽見有人在耳畔這樣對她說。
於是,她終於沉沉睡去。
其實夢中也算不得安穩。
她時不時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出現在她的夢中,打擾她的安眠。
多半時候是曾經她在夢裡見過的年輕女修。
她終於看清了年輕女修被師弟一刀一刀剜下骨骼的那一幕。
她聽見師弟對女修說:“師姐,你本就是將死之人,不如將這一身劍骨留給我,還能算是有點用處。”
而女修狠狠地啐了他一臉唾沫。
“我的骨頭,你用的起嗎。”
也不知是修仙者確實身體強勁,還是這女修命大。
她被剜出一身骨骼後,竟還沒有死,而是被兩個男人救走了。
在夢中,祁念一看不清這兩個男人的臉,隻是覺得其中有一個的背影她有些熟悉。
女修奄奄一息,艱難地說:“又是你們啊,我都這樣了,你們怎麼還不放棄呢。”
兩個男人對她說了些什麼,祁念一就聽不見了。
她還看見,女修被救走後,癱軟著一身沒有骨骼的軀體,看著麵前的劍,再也無法握住,眼中滿是惆悵。
她躺在床上,聽見萬物複蘇,開闊通明。
從未拿過劍的人,橫生劍意三千。
無形的劍氣從她身體綻開,每一道劍氣中,似乎都有人持劍相迎。
“雖然很遺憾,但也隻能如此了。”
最後的一幕,是祁念一看著她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竟用靈力支撐起了自己這具沒有骨骼的□□。
艱難地,向著遠處走去。
徹底消失在了祁念一的視線中。
這次,祁念一終於感覺,自己不再被束縛在這個女修的身邊無法離開了。
她望著女修踉蹌遠去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卻被什麼力量拽住了,無法上前。
於是她躬身,向女修深深一拜。
當謝三千劍意,萬仞劍魂。
那女修的劍意,被祁念一在腦海中勾勒無數次,直到她已經對這劍意如臂使指,了如指掌的時候。
靈魂被抽乾的感覺才慢慢的補圓。
耳畔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響,讓祁念一有些不適地皺起眉頭。
最後試圖睜開眼,被眼前奪目的天光刺了一瞬,又緊緊地閉上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直接感受到過清晰的世界了。
此前,用靈力讓眼睛短暫的能看見時,都恍若隔著一層紗。
還沒來及的感懷,就被一陣喧鬨聲吸引了注意力。
“醒了醒了,小四醒了!”
“皇妹,感覺怎麼樣?”
“怎麼感覺呆呆的。”
祁念一艱難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捏了捏眉心,剛想轉頭看過去,就聽見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等等,先彆睜眼。”
祁念一坐在床上,茫然地閉著眼,感受到自己額頭被狠狠地彈了一下。
“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敢往身體裡放,誰教你的?”
這語氣涼薄聲音卻華美尊貴。
她吃痛捂住額頭,欣喜道:“大師兄!”
溫淮瑜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祁念一感覺眼前暗了下來。
“要學會控製自己的力量。”溫淮瑜的聲音近在耳畔,“感受到了嗎,要如何控製你的眼睛,你自己最清楚。”
祁念一這才意識到,她隻要一睜眼,就會有難以控製的力量外泄。
她感到體內靈力的運轉變得比以前更加通常,甚至連經脈都被拓寬了,充盈的靈力在她體內活躍,她試著控製了一下,用靈力撫平雙眼的躁動,這才感覺外泄的力量被壓製住。
“感覺怎麼樣?”溫淮瑜問她。
祁念一想了下,形容道:“很奇怪,感覺……眼睛靈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溫淮瑜涼聲道:“本來就不是你的。”
祁念一緩緩睜開眼,控製著過於活躍的眼睛平息下來。
第一次,用自己的肉眼,真正的徹底看清了這個世界。
她下床,走到室外,貪婪地呼吸著,用眼睛感受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細節。
她看見大師兄皮膚上細密的紋理,看見景帝沒有梳齊的頭頂有些毛躁的發茬,看見西京城中公主府的門前,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見風吹過非白的衣擺。
看了很久,她才回身,發現剛才的房間裡,滿地狼藉,東西全都被掀到了地上,像是被什麼強烈的氣流吹過。
“這是……我乾的?”
屋內所有人齊齊點頭。
宮淩州摸著下巴:“小四現在這雙眼睛也太閃了,看著好不習慣。”
景帝看著他赤紅的雙眼,覺得宮淩州也沒有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溫淮瑜從背後狠狠給了他一掌,險些把宮淩州拍的坐在地上,滿臉無辜地抬起頭。
當即聽見溫淮瑜對他涼聲說:“跟在師妹身邊,還讓人成了這副德行,回門禁閉三個月。”
宮淩州難以置信:“大師兄,你太雙標了吧!”
溫淮瑜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拒不承認自己雙標。
他重新給祁念一檢查了下眼睛,最後確定:“融合的很好,但你得學會徹底控製它。”
祁念一老老實實點頭。
她現在可以在天眼和肉眼之間無縫切換了,雖然平日裡天眼能看到的東西更多,但是在每個人身上能看到的消息實在太多,若是人一多,便眼花繚亂起來,因此如非必要,她輕易不會動用天眼。
更何況,天眼還能看到很多旁人不欲宣告的秘密。
她也不想隨意去窺探旁人的秘密。
至於先前,剛拿到眼睛時,那種玄之又玄,萬物通明的狀態,以她現在的修為,消耗實在太大。
若使用一次,就會像被抽乾一般,失去意識好長時間。
這代價太大,她暫時還不敢輕易使用。
她有預感,等她到了元嬰境時,能進入那種狀態的時間就會長一點了。
等到哪日晉升化神,甚至更高境界時,才能徹底掌握這個能力。
眨眼間,非白飄到了她麵前。
他好奇地盯著祁念一的眼睛,想要伸手碰一下,卻又不敢,手頓在半空不上不下。
然後被祁念一握住手,輕輕挨上她的眼睛。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靈活的轉動,眼皮是溫熱的,足以灼燙他的指尖。
祁念一驚訝道:“非白,我好像能碰到你了。”
非白也感受到了,他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覺得尤嫌不夠,乾脆俯下身,用側臉貼上了她的側臉。
感受著臉頰上的溫度,非白輕呼:“我能碰到你了。”
祁念一被臉頰驟然貼上來的觸感碰到,愣了一瞬。
溫淮瑜腳步停留在她背後,將星塵紗重新係在她眼前。
“記住,彆讓外人看見你的眼睛。”
得窺天光一瞬,她已經很滿足。
重新係好後,祁念一才發現星塵紗的質地如此特殊。
黑金的紗,外人看不見她的眼睛,卻絲毫不影響她視物。
為了讓她更好的休息,眾人一會兒就散去了,離開前,景帝將從渠州行宮找到的手劄給了她。
這卷手劄古舊,因存放了太長時間,落滿了灰塵。
她在安王的記憶中看到,他和父皇是在安王府找到的老安王留下的手劄。
陽光灑在窗棱上,屋內沒點熏香,彌漫著溫柔的花香,是從桌上花瓶裡傳來的。
祁念一坐在窗棱邊,翻開手劄,非白從空中落下,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
直到將整本手劄翻完,兩人都遲遲沒有說話。
看完後,祁念一靠在窗邊,一縷陽光落在她的鼻尖,她獨自一個人想了很久,甚至沒有注意到身旁非白有些異樣的表情。
她設想過很多,有關於白澤的真相。
但始終想不到,或者是不敢想,真相竟真的如此殘酷。
——“誰能想到呢,最早一批飛升的祖師爺們,編織了如此駭人的驚天騙局。”
手劄上如是寫著:
一千多年之前,天生天養的瑞獸白澤現身人間。祂的神力為當時陷入苦難中的大陸帶來希望,從此生機盎然、萬物複蘇。
但後來,因為一個意外,白澤受了傷,在大陸上的一處險境中,被意外割下一塊肉。
那隻不過是個小插曲,但誰也沒想到,那塊肉被隊伍裡一個妖修偷偷吃掉了。
妖獸本就以人類為食,能在人群中堅持許久不露出本性已是不易,那塊送到嘴邊的肉,哪裡能輕易放過。
沒想到那妖修吃掉了白澤的肉後,突然修為暴漲,突破到了妖修的極限,一躍成為大陸的最強者。
那個妖修,成為了大陸上第一個大乘境修士。
那時天真純善的白澤,並不知道,因為這個意外,祂被一些人默默惦記上了。
以至於後來,她被圍捕,被一刀一刀剜下血肉分食。
白澤天生擁有神力,又擁有極其可怕的複生能力。
為了防止祂複生後回來複仇,那群修士將祂的身體拆解成好多的部分,分彆埋在大陸的各個角落,用陣法鎮壓起來。
祂的眼睛,就遺留在了中洲。
分食乾淨血肉之後,人們發現白澤那瑩白如玉的骨骼,無論用怎樣的神兵利器都無法拆解開,便將整塊軀乾骨一同埋葬。
祂的角被沉入海底,祂的皮毛被剝下,織成了刀槍不入的法衣。
但是那顆最珍貴的心臟,應該歸屬於誰,修士們始終有爭論,就在大家爭執不休的時候,祂的心臟被人偷走了,從此下落不明。
自那之後,天地間出現了第一批飛升成功的修士。
他們編織了一個謊言,告訴人們,白澤神力耗儘後,回到仙界去了。
老安王找到的,就是祂的遺落在外的,四肢骨的其中一塊。
後來他研究了很多年,靠著那塊四肢骨,成功晉升化神後,將自己多年研究的經驗記錄在這本手劄中,被她父皇和安王發現了。
老安王為了研究白澤的骨頭如何使用,苦心鑽研了不少魔族秘法和禁術,所以手劄中才會出現一些被祁念一視作陰詭邪術的秘法。
最關鍵的是,老安王的手劄中記載了一個不知真偽的猜測。
——“雖然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深淵究竟是何時出現在大陸上的了。但我敢肯定,白澤現世前,大陸上並沒有深淵的存在。
在第一個飛升的修士出現後,深淵也隨之出現了,我想,這或許是白澤的複仇吧。”
祁念一看完後,隻覺得惡心。
她無法想象,人為了飛升,竟然能夠做出這樣惡心的事情。
她靠在窗邊,聽見非白輕聲問:“你覺得,深淵真的是白澤在複仇嗎?”
祁念一怔然地撫上自己的眼睛,啞聲說:“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這雙眼睛為什麼,沒有絲毫怨氣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不敢說話
前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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