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已經不單單是日有所日夜有所夢可以解釋了。
“這、這難道是神降嗎?”他們擔憂道,“如果夢中是真的,那我們…背叛了我們的神?難道這是神明降下的懲罰嗎?”
沒想到,第二夜,夢境再次出現。
這次,他們看到了那五個人殘忍的殺害了賜予他們恩惠的神明。夢境再次在尖刀刺入白澤身體的時候戛然而止,讓無數人夢中驚醒,茫然四顧,不知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這天白日,人們再說起這個夢時,臉上的沉色愈漸,擔憂和害怕湧上心頭。
連著兩日,所有人都做同一個夢。
除了神跡,還能有彆的解釋嗎?
但這還沒有完,第三天夜裡,夢境如期而至。
這一次,他們看到了那五個人用神賜的靈器刺入祂體內,將祂殘忍的殺死後,還拆分了祂的身體,發瘋似的啃咬祂的肉,最後抽出了祂的血液,注入一群稚童的身體裡。
對這一切茫然無知的稚童,自此擁有了南境代代流傳的血脈之力,伴隨著千年的時間,血脈者遍布南境各地,成為了千年之後,如今的樣子。
他們還看到了神山中堪稱地獄的景象。
這次,夢境沒有在中途停下來,而是殘忍而又溫柔的,揭開了籠罩在南境上空長達千年的謊言麵紗。
這一天,南境的各個角落,很多人都是帶著滿臉淚痕蘇醒過來的。
三天夢境的折磨,已經讓整個南境亂作一團。
他們奔走互相確認著,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發瘋似的衝到神殿去,試圖尋求一個說法。
神殿所有的分殿,南境每一個主城,全都擠滿了人。
落英城中的人尤其多。
無數人影熙熙攘攘,圍堵在落英神殿之前,眼神痛苦而掙紮。
“是真的嗎?”
“我們的先祖,真的做了這種事嗎?”
“我們的血脈之力是用這種方式得來的嗎?”
神殿的所有修士儘數散布到了南境的各個城市村鎮之中,以免產生更大的騷亂。
“我們……還有未來嗎?”他們滿目蒼涼,“神山中那些瘋狂的人,是不是就是我們未來的下場。”
人群中,一個年輕的血脈者茫然道:“這是我們為先祖曾經犯下的弑神之罪要承擔的罪責嗎?”
他嘶聲說:“但…但那些事情,明明不是我們做的啊!”
神殿之前,一片死寂。
偶爾伴隨著一些慘淡的哭聲,顯得格外蒼涼。
這片隔絕於世的孤島,這幾日被淒愴和苦悶所占據。
南境數百萬人中,約有十萬左右的血脈者。
曾幾何時,他們以自己的血脈之力為榮。
覺得自己是被神明偏愛的,能讓他們比尋常人更加強大。
卻沒想到,他們這些血脈者的存在,赫然就是他們的先祖曾犯下如此罪行的證明。
這日,似乎連天公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連三日陰雲蔽日,不見天光。
沉悶大門打開的聲音響起。
無數人抬頭,看著四門緊閉的神殿,第一次打開大門。
人群熙攘,影影幢幢。
他們同時抬頭,用或渴慕或無助或痛苦的眼神望去,看到一個白發女子,緩步而出,站在他們麵前。
“是神子…是神子大人!”
“請您告訴我們,這一切都是真的嗎?神降於我們的夢境,告知我們關於千年前的事情,是真的嗎?”
祁念一神色肅穆,眼神環視一周,四下望去,看到的是一張張茫然無助的臉。
她微微頷首,說道:“是真的。”
一時間,悲鳴啼哭聲四起。
有人輕聲問:“我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啊?”他眼眶通紅,厲聲道,“我們,我們…”
他哽咽許久,卻也說不出來。
他們還能怎麼辦呢?
他們背負著先祖的罪孽,汙染早已深入血液中,無法洗淨。
虧他們曾經還一直以血脈之力為傲。
沒想到,到頭來,也隻是一場謊言半生夢。
人群的最前方,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
她是祁念一看見的這群人之中年紀最小的血脈者,應該是跟著親人一道前往的。
她年紀太小,還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隻是被夢中可怖的場景嚇得夜不能寐。
如今看著周圍的大人們都涕淚四下,她也忍不住抽泣起來,仰著頭,哭著問道:“神子殿下,我們是被白澤大人拋棄了嗎?”
祁念一俯身,目光和小女孩平時,溫聲道:“祂沒有拋棄我們,或者說,我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祂的偏愛,祂眷顧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人。”
她伸手替小女孩擦了擦眼淚,動作很輕,沒有讓指腹粗糙的繭磨到小姑娘柔嫩的皮膚。
小女孩難過地問:“那為什麼白澤大人要讓我們看到這些呢?真的好可怕,我都不敢睡覺了。”
祁念一揉揉她的頭:“因為…祂想讓我們看到真實,而不是虛假。”
小女孩扁扁嘴,努力把眼淚忍了回去,帶著哭腔問:“真實又是什麼?我們都不是真的嗎?”
祁念一沒有去糾正一個六七歲小女孩口中“真的”和“真實”的區彆。
“真實啊,是一種令人痛苦,令人清醒,也令人安心的東西。”
她緩緩起身,環視一周,提高了聲音:“我知道,千年前的真相或許讓人無法忍受,但我更相信,沒有人願意活在騙局,心甘情願懷抱著自己身懷強大血脈之力的虛假生活下去。”
此時雲層卷動,隱約的陽光在雲層背後時隱時現,照的地麵上的人們的臉忽明忽暗。
“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聽到這句話,滿目死寂的人們,內心仿佛被一團幽暗的燭火點亮。
他們胸膛深深起伏,顫抖著,焦急地問:“神子殿下,難道我們還有辦法改變一千年前發生的事情嗎?”
祁念一沉聲道:“過去之事無法挽回,但我們還可以做些事情來彌補。”
“在南境這片土地之外,中洲和西洲之間,地麵有一道裂痕,深不見底,我們叫它深淵。從千年前開始,這道裂口每日都在擴大,它吞並大陸,從未停歇。
不僅如此,深淵之中,還有一個登天梯,時常會有一些喜食人肉與人血的的怪物,從登天梯爬上來,為禍大陸,殘食人類。”
“深淵伴隨著白澤大人之死而出現。”祁念一輕輕一笑:“我願意相信,白澤大人從未拋棄過我們。”
她看向下方無數擠攘的人影:“我們體內的血脈之力,對深淵的怪物們有著克製作用,這是境外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的優勢。”
“哪怕得來是通過那樣的方式,但至少白澤大人的血液在千年之後,仍然在護佑著我們。”
眾人被她這一番話點燃了希望。
“我們,還可以彌補嗎?”
“還有挽回的機會?”
祁念一眼神和聲音都變得無比堅定。
“諸位,可願同我一道去往深淵戰場!”
靜默片刻後,有人顫抖著舉起手:“我願意。”
“若填平深淵能彌補千年前先祖們犯下的罪行,我願意。”
第一個人開口後,更多的手舉了起來。
忽明忽暗的陽光之下,神殿外的人站滿了殿門外,無數的人影從神殿外一直延長到落英城門外,占據了整條大街。
她放眼望去,人頭攢動間,一隻又一隻手舉了起來。
日光堅強地穿透雲層,灑向人間。
南境的血脈者們肩擦著肩,手與手交錯成影,一時間震撼到讓人說不出話。
後來,祁念一看見自己麵前也舉起一隻小手,是那個六七歲的女童。
小孩還不知發生了什麼,已經沒有在哭,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問祁念一:“神子殿下,我能去嗎?”
祁念一忍不住失笑。
卻聽見不遠處,有低落的聲音響起。
“但我們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挽回自己的前途,不是嗎?”那人神色漠然,“我們的歸宿,不還是神山裡的瘋癲,了此殘生嗎,儘力挽回,又有什麼意思。”
聽他此言,其餘人也不免憂上心頭。
祁念一朗聲道:“不,你們並沒有走上絕路。”
“從明日起,神殿會在南境以內每一個主城輔城中設立雷霆劍陣,隻要甘願忍受痛苦,進入劍陣中,接受劍氣洗禮,就能清除掉各位血脈之力中的汙染,不會再有被汙染後瘋癲的擔憂。”
人們心中的最後一團火,終於燒了起來。
片刻後,落英城突然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有人克製不住心中的喜悅,有人則是放聲痛哭,也有人搶著時間衝出人群,告知家人這個喜訊,一時間百感交集。
祁念一看著這些人各不相同的臉龐,輕輕閉眼。
她想,或許白澤真的從未離開。
至少這群被謊言困住千年的南境人,是如此誠懇地相信著祂。
殿門之後,葉熹微攏袖看著這一切,釋然一笑。
青夷尊者自她後方問道:“天尊,這樣的場合您不出麵,而讓她去,是為了給她造勢嗎?”
這一日之後,南境所有人,一定會牢牢記住這個新上任的神子——祁念一這個名字。
葉熹微沒有回答,毫不在意地瀟灑轉身,吩咐道:“還沒有結束,這一場戲,還剩最後一步,那時才是我該出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