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眼波微漾,她怔然望著前方,良久,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帶著兩個人就敢闖蒼術穀這中事情,可能全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做出來了。
她原本想說,何必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萬一不敵,在此折戟?
她還想說,明明暗中潛入蒼術穀的方式有那麼多,為什麼偏偏選擇了最招搖風險最大的一中。
但此時,聽見祁念一那句話時,慕晚什麼也說不出。
她放眼望去,雲一灃被劍氣所製,不能動彈。
蒼術穀的地表被劍光劈得四分五裂,屋舍傾塌,四處都是倒下的人。
但以慕晚多年的醫道修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都沒有死,甚至都沒有受太重的傷,隻是暈了過去而已。
祁念一衝她笑了下,在雲一灃驚怒至極的眼神中,再次提劍,飛身入青雲。
她眼眸中再次出現金色的光澤,準確地找到了在施群的腦海中看到的那個囚籠的方向。
黑白巨劍消耗甚大,每用一次都會把她體內的靈力完全抽空,如此循環往複之下,紫府已經隱隱感覺到一絲抽痛。
目光儘頭,隱約有鋼盔一般的囚籠陰影出現。
她平靜地閉上眼,劍下流光飛逝,如星落雨。
一記毫無保留的斬月飛馳而出,正中那個鋼鐵囚籠。
被數不清的陣法封存起來的鋼鐵囚籠,竟在這一劍之下,發出清脆的碎裂之聲。
對於雲一灃而言,就像是希望破碎的聲音。
被困在陣中的忘憂茫然抬頭。
她身處的囚籠,原本八麵緊閉,密不透風,根本連一絲光線都不會投進來。
她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環境中生活了數百年,也不知道陽光是什麼東西。
忘憂的四肢都被靠上了封印著符紙的鎖鏈,被囚於陣中,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突然裂出蜘蛛網似的斑紋,有一絲光亮從裂痕中探了進來,正巧落在她的身上。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去,觸碰了下這無形的光芒。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卻覺得,這感覺讓她想要靠近。
下一秒,鋼鐵囚籠化為齏粉。
巨響嚇得忘憂顫了下,緊接著,她就被鋪天蓋地的光芒吸引了。
她坐在陣法中央,抬頭嗅著空氣和陽光的味道,雖然看見一個人從空中緩緩下落,站在了她的麵前。
祁念一眉眼蘊著複雜的怒意,憤怒有跡可循,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看見忘憂的這一刻,她複雜的心緒從何而來。
她簡單邁步,就走進了陣法之中。
忘憂輕呼一聲:“為什麼你可以進來?”
從前那麼多次,那些人來找她製藥時,都無法進入這個圈裡。
祁念一沒有回答她的話,隨手挑了個劍花,神劍銳不可當的劍鋒就已經割斷了忘憂身上拷著的鎖鏈,鎖鏈上封印著的符紙隨之碎裂。
非白跟了上來,將忘憂腳下的陣法解除。
這下,再沒有彆的東西可以鎖住忘憂了。
但忘憂仍是坐在陣中,一動不動。
她眼睛睜大了些,看著始終圍繞在自己身前的圈居然消失了,有些不解。
祁念一站在她麵前,在她身前落下一道陰影。
兩人距離近了之後,心中同時生出一中奇異的感受。
祁念一聽見自己心臟狂熱跳動的聲音,忘憂有些不適地捂住自己額頭上的雙角,低喃道:“你是誰?”
祁念一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對忘憂伸出手,輕聲說:“跟我來。”
忘憂迷茫地看著眼前的人,試探著伸出手,放到了祁念一的掌心,被她牽引著站起來,一步步向外走去。
每走幾步,忘憂就回頭看一眼。
但那裡已經沒有了她熟悉的鋼鐵牢籠和陣法圈,拷著她的四條鏈子被斬斷,掉在地上。
她有些猶豫。
祁念一像是知道了她內心所想一般,頭也不回道:“彆看了。”
她壓根沒有問忘憂,為什麼束縛你的所有囚籠皆被斬去,卻仍然待在原地,不願離開。
她心裡清楚,被蒼術穀當成物品一樣關了數百年的忘憂,內心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概念。
忘憂被祁念一半是牽著半是拽著帶到了穀中,此時的蒼術穀,已是一片狼藉。
忘憂看到雲玨和慕晚時,露出一個困惑的眼神。
這兩個人,她好像有一點印象,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慕晚低聲對祁念一說:“她被抓回來後,穀主應該用藥抹去了她的那段記憶。”
並不是為了抹去忘憂對慕晚雲玨兩人的印象。
而是為了抹去,忘憂對於陽光、雨露、青草和泥土、小動物柔軟的毛發,對於一切外麵那個鮮活世界的記憶。
隻有從未見過自由的人,才能心甘情願被困在樊籠之中,不會反抗,不會悲傷,不會想要逃離。
此時,穀中清醒著的人,除了祁念一他們幾人,就隻有雲一灃、善能大師和明洛。
善能大師看著被祁念一牽下山的額生雙角的女孩,眉頭微動。
雲一灃的表情已經由驚怒,變成了麻木。
他被困劍陣之中,隻要稍微動一下,劍氣就會割開他的身體,令他痛不欲生。
祁念一平日很少下這樣的重手。
似乎感受到了祁念一格外跌宕的心情,忘憂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躲到了慕晚身後。
蕭瑤遊低聲道:“你今日怎麼回事,從入穀時就有些不正常。”
他們從滄寰出發時還不是這樣。
祁念一複雜地看了忘憂一眼,沒有說話。
非白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走到她身前,直直望入她的眼,鄭重道:“念一,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親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祁念一看著非白,無奈勾了勾唇角。
他好像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她看著忘憂,就像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那本書中,玉華清對她的安排,不正是自她幼時,就將她像個貨物似的養起來,不教導她知世情明事情,不讓她接觸到這個世界的一切,讓她變成一張白紙,在需要的時候,心甘情願去赴死。
就像蒼術穀養著忘憂一樣。
所以她看到忘憂時,除了憤怒、悲哀,還有慶幸。
慶幸自己,已經逃離了命運洪流的裹挾。
就在祁念一心情起伏不定時,她突然感覺到已經在她的紫府中躺平了很久的那本天命書,又動了下。
那根從出現至今,她都無法使用的金筆,突然動了下,在天命書空白的扉頁上,留下一滴顯眼的墨跡。
變化僅一瞬間,而後立刻又還原到了最開始的模樣。
祁念一心下一驚,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細看,她隻能暫且按捺下去。
雲一灃的表情已經由驚怒,變成了麻木。
他看向被暴露在人前的忘憂,神情一片灰白。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毀掉他一切經營的魔鬼,囂張地走到了他麵前,高聲道:“雲穀主,現在你還不願承認,你蒼術穀所謂的忘憂神藥,究竟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