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那雙和她太過相似的金瞳輕輕眨了下,看著她的行為,同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的聲音仍是通過意念傳達出來的,清晰地在祁念一心中響起。
“為什麼?”
這次發出疑問的,成了白澤。
祁念一站在祂麵前,而祂被困坐在聞離江繪製出的困陣中。
其實這個陣法在聞離江的體內被塞入另一個靈魂之後就已經失效了,白澤卻並沒有離開,也沒有站起來。
倒顯得祁念一是居高臨下地看著祂。
祁念一眼底流光漸溢,靜了許久後才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做就做了。”
白澤專注地看著她:“但這是你們必須的選擇。”
祂終於有了一些反應,略微抬頭,看著東方,從天際落下的光束。
“你們生活的世界,是死界,除了用外力打通之外,無法產生靈氣的正循環。”白澤收回眼神,漠然說道,“但你們無法飛升,無法打開天門,是因為有我的存在。”
“因為我的身體已經被剖解開,意識化歸天地萬物,但我的神力可以讓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單獨存活,所以此界有神,也無神。”
“殺了我,或者成為我。”
祂看著祁念一,目光空寂而平淡:“除此之外,你沒有彆的選擇。”
祂眼中的困惑未消:“你是和我最接近的人,卻也是最抗拒我的人,為什麼?”
祁念一低頭看著祂許久,輕笑了聲,啟唇道:“聞且歌不也很抗拒你?”
白澤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渺小的人類,祂不解道:“他說……他心中有掛念了,不願為神。”
祁念一輕聲道:“我亦如此。”
她眼眸低垂,兩雙相似的金瞳對視片刻,祁念一突然道:“或許,我還有第三個選擇也說不定。”
白澤似乎更加迷惑了。
祁念一的視線沿著祂的雙眼向下,看到了祂被剖開後,露出一片空洞的胸膛。
失去心臟的神明,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
玉華清和魔尊看著祁念一的表情都算不上好,尤其在聽到白澤那番話之後,更加確認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這個秘境,是由白澤的神力鑄構的。
祂還原了一千年前的世界,借由這個真相,給予他們考驗。
弑神還是成為神的繼承者,這麼明顯的答案擺在麵前,還能怎麼選,還會有人怎麼選。
玉華清麵色鐵青,沒有想到祁念一自己不選就算了,竟然打算直接把棋盤掀了。
他此時在青鎏的身體中,眉頭緊皺著冷聲說道:“你行事切莫把事情做絕。”
語氣中已經滿是威脅。
白澤目光轉向她:“看來,他們並不想遵照你的想法來。”
祁念一笑道:“沒關係,他們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也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的手在白澤空洞的胸膛前虛空碰了下,沒有落在實處。
就在此時,他們河對岸的光牆中,又出現了不少人。
祁念一回頭望去,看見了不少熟人,都是南境結交的朋友,還有先前無法進入的蕭瑤遊等人,也都從那道光束,進入了這個白澤特地設置的考驗場所。
她眼中有些詫異,想到上官熙先前神秘的表情,便又覺得不稀奇了。
蕭瑤遊和慕晚先衝她點點頭,確認對方都安全後,緊接著就被眼前的這一幕震住了。
慕晚眉頭緊皺:“……這是怎麼回事。”
南境人們,看著這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的熟悉一幕,眼前一陣發昏。
不願麵對卻又不得不麵對的現實擺在了他們麵前。
宋之航和冉灼在河對岸看到曾在自家出現過的飛升先祖時,神色複雜到了極點。
祁念一輕聲對白澤說:“繼續您的考驗吧。”
如果第一問是原有的現實,那應該還並沒有結束。
接下來,河對岸的五人又被送回河岸這頭,他們看著真正的曆史中,沒有人收手,也沒有人能阻止的一切。
白澤被肢解,血液被帶走,注入了人類的體內,南境所有人都見過這一幕。
但更後麵的故事,就連祁念一也沒有見過。
五個弑神者吞食了白澤的肉.身之後,每一個時辰都感受到自己的修為在飛快地飆升,第一天化神境,第二天太虛境,第三天便已經大乘境。
僅僅三天,他們就已經到了要飛升的時候。
在這個荒蕪貧瘠的世界,五個人同時渡劫飛升,對於當時的人類而言,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壯舉。
他們五人的飛升引得此間所有的人類一同圍觀。
就在那天,五人的劫雷落下,劫雲出現後,天空終於出現了極深極暗的漩渦,如同在天空中卷起的風暴,在那風暴之後,隱約有更深的陰影和輪廓。
所有人都以為,那就是天門。
但旁觀者清,被隔絕在光牆另一頭,進入秘境中的所有人們清清楚楚地看見,天空中的漩渦背後,是無數個猙獰著仿佛要將世界吞噬的黑色雙手和眼睛。
這些東西歡欣鼓舞著,因為他們的出現而沸騰起來。
仿佛這片大陸上沉寂幾千年的所有惡意被同時喚醒了。
五個人懷揣著滿腔的不安和期待,奔向他們以為的仙界。
飛升結束,天空中出現的異象也平息了。
人們感覺到大陸上的各處的靈氣都充盈了起來,人們修煉的速度也一日千裡。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那五人飛升造成的。
殊不知,是因為白澤引來的光束帶來了靈氣。
唯有功法與白澤息息相關的七星門眾人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們試圖用功法喚醒大陸上沉睡著的靈相詢,卻發現,他們再也無法召喚出任何的生靈了。
地麵上的人們討論著這注定會記入史冊中的一天,光牆內旁觀的人們心情卻格外沉重。
這次,除了南境的人們,終於有更多人知道了真相。
此時,河對岸白澤的虛影也已經消失。
人群中有人痛苦道:“白澤大人,您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
白澤沒有回答。
時間無情的向前走,在五人同時飛升的三天後,大陸的一處地表,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起初,人們並沒有在意。
畢竟這個世界,幾乎每天都在地動,地動造成的地表開裂太正常了。
時間久了,人們卻發現,靈氣的複蘇治愈了這個世界,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治愈這道裂痕,它越來越大,逐漸蔓延成一個醜陋可怕的巨口,仿佛將要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就會毫不留情地吞噬這個世界。
天幕儘頭,以為自己飛升成功的五個人卻發現,仙界和他們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他們以為的仙界,應當是靈氣四溢,四處都是天生天長的靈物和修為高強的仙人。
但他們目之所及的仙界,卻四處彌漫著陰冷詭譎的黑色。
他們最初有些迷惑,很快,他們每個人眼前,都出現了另外一個自己。
對他們說:“這裡並不是真正的仙界,要打破這層壁壘,你們需要力量,需要變得更加強大,最後斬去三屍,拋開一切欲.念,才能夠真正的超凡脫俗,進入仙界。”
五個人眼神都是茫然而空洞的,他們望著對麵的那個自己,怔然道:“我們……還要變強?”
“是的,去吸收更多的力量吧。”
從這個念頭出現開始,一座被無數陰影和貪欲堆砌而成的登天梯,從深淵底端開始慢慢生長,最後和地表平齊。
這五個人身上蔓延出無數的陰影,變化成為魑魅魍魎,而後又形成了更加難以應對的影禍,全都順著登天梯出現在人世間,吞食凡人,修士,肉.身,靈魂,乃至其他的一切。
光牆這頭,祁念一輕闔上眼。
“心魔。”
她呼吸有些滯澀,聲音喑啞道:“他們被心魔吞噬了。”
光牆這頭的人們,第一次知道深淵出現的真相。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雷動,像是在訴說著他們的掙紮和絕望。
明洛神色寡淡:“所以,剛才的問題是在告訴我們,殺了祂,或者成為祂,除此之外,我們都無法徹底解決深淵嗎?”
魔尊手指抵著下巴,赤紅的雙瞳閃過一絲黑色:“應該是了。”
一次又一次在曾有過白澤軀體出現的地方現身的雲中城裡,塵封著白澤的意識。
祂支離破碎,意識化為萬物,卻通過這種方式,給這個世界留了一線生機。
“第一問,你們應該都有答案了。”
白澤的聲音再次出現,空靈而悠遠。
“那第二問呢?”
眾人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就感覺到眼前的場景迅速轉換,和他們進入秘境時如出一轍的天旋地轉。
祁念一隻覺得自己的意識一陣失神後,終於清醒了過來。
再次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竟然身在感業寺中。
不僅如此,似乎就連身體都換了一個。
看著這熟悉的粗布麻衣,祁念一心頭一動,在鏡子前看了一眼。
鏡中人她前不久還見過,感業寺的上一任佛子,思空請她來救的師姐,大師兄的生母——雲心大師。
隻是她現在的身體似乎出了些問題,讓人感覺非常虛弱。
她所在的地方也有些熟悉,看著屋內的構造和采光,她不久前才一劍毀掉了這裡的大門。
正是感業寺的靜室。
在祁念一的靈魂進入到這個身體裡之前,雲心坐在蒲團上,正對著靜室中的佛像誦讀往生經。
靜室外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祁念一的耳中。
“住持,寺外請求將摩羅杖斃的人又多了些,已經堵在寺門外整整三日不曾離開了。”
這是善能大師的聲音。
良久,空燈大師嘶啞的聲音傳來:“再擋一擋。”
善能無奈:“住持,感業寺佛子,本該一顆有一顆純善佛心,如今被摩羅破壞,我們都知道,此事並不是雲心的錯,那個摩羅卻必須得死。”
祁念一恍然,她將靈力覆於掌心,在小腹處一探。
這具身體的小腹之中,縈繞著一種奇怪的力量,每時每刻都在吸收母體的力量。
像是胎兒,卻又不像胎兒。
不知過去了多久,靜室的大門被從外推開,比祁念一見過的那位要年輕許多的空燈大師出現,他載著一身沉重的氣息,在雲心麵前盤膝坐下。
空燈眼神沉靜:“你念了三天的往生經,還無法作出決定嗎。”
祁念一感覺,自己明明在這具身體中,卻無法控製這具身體,她親口聽見雲心大師的聲音從自己口中傳出,卻感覺這不是自己說的。
而是幾百年前,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雲心眼眸低垂:“弟子念往生經,便是已經作出了決定。”
往生經,用來給死靈超度。
若不是打算殺掉這個孩子,她怎會念往生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