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2)

楚綄河紙醉金迷,沿河高樓萬裡,紅燈明火,連空氣中暖風都帶著脂粉香味。

河堤上稍有文采的文人吟詩作對,彎頭華船裡美酒瓊漿。

這是月宮飄渺神仙滋味,卻也是阿鼻地獄沉底淤泥。

鄭小七的妹妹青杏兩年前被賣進這個地方,如今已經九歲了。

現下富人狎妓,偏好雛妓,故而青樓楚館收人的管事大多愛收年歲小的。

這些事對於長在深宅大院裡的人來說或許是聞所未聞,可鄭小七卻知道。他不想讓自己的妹妹受到這種折磨,從兩年前就開始瘋了一般想要攢錢,卻永遠攢不夠為妹妹贖身的錢。即使站在飛雪樓樓後等一晚上,他也無法見到青杏。

飛雪樓的人一直防著他。

大抵是人生來便有不同,有的人金尊玉貴萬事無憂,有的人卻生來深陷泥沼不得抽身。

鄭小七唯一遠遠見青杏一麵,還是一年前花魁遊行的時候。他妹妹跟在花魁身後的人群中,小小一個。

他的妹妹,已經陌生得他快認不出來了。

鄭小七眼眶越來越紅,他狠狠擦了把眼淚,跟在阮覓身後不再說話。

阮覓拿了兩身鬥篷,叫鄭小七一起穿上,然後才進了飛雪樓的門。守門的人十分警惕,見他們兩人穿得奇怪,差點不讓他們進去,還好阮覓早有準備,大方扔出去半顆碎銀子。

飛雪樓這種地方,把人買進來自然為了賺錢。在女孩兒們開始接客前就被人贖身,這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一種事情。若有人硬要贖身,他們便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價錢,直到狠賺一筆,或是逼得人放棄。

而將人贖身後,也不見得能過上清靜日子。

若是個權貴為人贖身,那些青樓想乾什麼也沒那個膽。可如果是尋常人家,青樓就詭計百出。以前還有個贖了身又被擄回去的,貪婪至此。

進去後,阮覓讓鄭小七偷偷過去打探消息。他做慣了這些事,更不要說這回是為了自己的親妹妹,咬著牙一轉身就消失在人群裡。阮覓站在角落,看著飛雪樓裡的百種姿態,慢慢收斂臉上表情。

都說楚綄河儘是權貴產業,若你在這兒砸壞一張桌子,恐怕你明日就會被它背後的靠山找麻煩。

傳言傳的嚇人,估計也有幾分是真的。

不過飛雪樓不算大,在眾多名樓的包裹下隻能算是中等偏下。樓裡樓外看著喜慶,卻也無法掩蓋陳舊。這樣看來,就算飛雪樓有靠山,大概也不算上心。

阮覓沒來過這種地方,按理來說初入風月場所,怎麼也會有些不自在。

可在阮家那逼仄小院子待了四年,她已經沒辦法再產生什麼窘迫感了。

站了一會兒,門口又走進來三四個身高體壯的大漢,那幾人勾肩搭背的往一張八仙桌上一坐,濃眉倒豎,“人呢?還不快來給爺爺上酒?”

大廳堂裡的龜公躬著腰怕跑過去,陪笑臉,“幾位老爺想喝什麼酒?咱們飛雪樓的桃花酒那可是一絕!”

“誰叫你這龜孫了?讓你們這最漂亮的姑娘來給爺爺倒酒!”

大漢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那龜公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忍著氣威脅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飛雪樓也是有靠山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阮覓在不遠處細細觀察。

一個人真的有底氣和裝腔作勢是很好區彆的。

語氣高低,神色變幻,和不自覺往後退兩步的動作。

“呦嗬,口氣還挺衝啊,你出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詹五爺。都在天子腳下混,誰背後沒點靠山?”大漢聽了龜公的話後,臉上凶色更加明顯。他站起身,逼得龜公不得不連連往後退。

“小小一個飛雪樓,我還真不放在眼裡。”他臉上那道疤隨著表情猙獰起來,兩條粗壯的手臂一使勁兒,直接把一張八仙桌舉了起來。

桌上碟碗稀裡嘩啦的全掉下來,碎成一片。

“怎麼回事?”

“那邊打起來了!”

不僅大廳堂裡人群騷動,二樓也不少人探頭看下來。

有人認出了他們,叫道:“這不是詹五爺嗎?你們不知道?聽說他背後靠山大著呢!”

“原來是詹五爺啊!”

老鴇聽到動靜,趕忙扶著頭頂簪花跑出來解決事情。一小段路,就聽到許多人言語之間對這詹五爺多有忌憚,而且龜公搬出靠山的時候那詹五爺全然不見懼色。她心裡嘀咕一下,直呼這回惹上了硬茬子,便端著笑。

“是誰惹咱們詹五爺不高興了?來來來,春燕,明燕,喜燕,你們過來,給幾位爺倒酒。”

不管是街頭小販,還是這楚綄河邊的樓子,做的都是生意。做生意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同惹不起的街頭地皮結仇。像鄭小七這樣的,還太嫩,他們絲毫不用擔心。可詹五爺,看這架勢就知道惹不起了。

幾個姑娘溫聲軟語,連連賠罪,這才把局勢穩定下來。

詹五爺幾人臉色稍霽,抱著姑娘衝老鴇擺了擺手,“這不就得了,下回記得彆惹到爺爺這兒來。不然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

“是是是,您爺幾個喝好啊。”老鴇同龜公陪著笑走開,心有餘悸。

阮覓看了出寡淡的戲一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鄭小七悄悄從另一側過來時,阮覓瞧見了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

聽鄭小七說,小姑娘如今隻有九歲,那模樣卻……

她眉梢極細微地顫了一下,像是懸崖之巔一顆枯草被風一吹,折斷了腰身,直直墜下去。

但等到人走到了眼前,她卻悄悄將鬥篷往後拉了一點,眉眼一彎,朝鄭小七看去,“還挺快啊。”

兄妹兩眼睛都紅紅的,估計出來之前已經在裡麵哭過一回了。

鄭小七到底年紀大些,緩過來向阮覓介紹:“阮姐姐,這是我妹子青杏。青杏,這是咱們的大恩人,你就同我一樣,叫阮姐姐吧。”

到這時,阮覓才偏過頭去看青杏。她的眼神是柔和的,平靜的,仿佛很克製地站在黃線之外,不會叫人慌亂,也不會讓人感覺警惕。

“青杏,這名字真好聽。”

小姑娘站在兄長身後,一雙眸子黑沉沉的,聽到這話時才愣愣眨了眨眼。

阮覓沒有逼著小姑娘說話,而是問鄭小七:“接下來的事情同青杏說清楚了?”

“說清楚了,青杏她很聰明的。”鄭小七好像瞬間長大了一樣,變得穩重起來。他朝那邊看看,安撫地摸了摸青杏的頭,“待會兒就像哥哥說的那樣做,保護好自己。今天,咱們就回家。”

青杏臉上依舊是麻木的,她看著兄長,乖順點頭,不見半分喜色。

她拿了壺酒,慢慢走向詹五爺那桌,背影綽約,比之尋常的九歲孩子更為豐滿,肩頭卻單薄得厲害。

青樓楚館之間,有種藥叫做“花熟蒂落”,專用於幼童身上。像是一顆瘦弱的花苗,本該精心護養整整數月才能抽葉開花。用了這種藥,卻隻需數天就能將花苗催熟,讓它在本不該開花的時候,違背生理,以健康為代價開出花來。

阮覓不知道這個,隻是在看到青杏第一眼的時候有些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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