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1 / 2)

又是一日下午。

秋日陽光透過小軒窗,灑在少女麵前的桌案上,金黃與暗紫,呈現出支離破碎的美感。

阮覓跪坐得端正,聽謝氏講鱗京世族之間的關係。

每次講完一部分後,謝氏都會出一個題目問阮覓。

“若是阿覓在秋獵上遇見了王氏,薑氏與李氏的女子,你們聚在一處。忽然間她們幾人爭吵起來,最後又將話題拋在你身上,問你讚同誰的看法。這個時候,阿覓認為,該如何做?”

王氏,薑氏,李氏。

阮覓垂眸沉思。

回答一道題,首先要做的就是審題。

當引起旁人爭吵的話題被引到自己身上來的時候,或許每個人第一時間想要做的,就是重新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保全自己不受戰火波及。

但是這個題目真的是這樣解答嗎?

阮覓認為不然。

能做到獨善其身自然是好,可那隻是沒有其他辦法時的下下選。

而且阮覓也不覺得這位出身謝氏一族的伯母會出這樣簡單的題目。經過前麵幾次的血淚洗禮,阮覓如今已經非常老練了。

或許也與她的性格有關,一旦決定好了要往前,就算荊棘泥沼,她的頭也非常鐵。

既然這個題不是問如何獨善其身,那就定然就是問,要用怎樣的手段讓她們安靜下來?

可以說在問阮覓,如何那三人中充當協調者,更貼切一點,或者也可以說是領導者。

阮覓開始回憶王、薑、李這三個世家的關係。

王氏勢大,且其家主與阮伯父共為文淵閣大學士,所以王氏與阮氏算是有一些來往。但這一點來往不足以讓王氏女平靜下來,所以忽略不計。

而薑氏與李氏……

阮覓習慣性垂下眼,指尖在膝蓋上輕輕點了幾下。

她記得李氏與薑氏是有些關係的……

是什麼來著?

腦中靈光一閃,阮覓想起來如今李氏的那位年過八十的郡太夫人,她最小的女兒嫁予齊王為齊王妃,生有三子一女。那位齊王妃的獨女,最後嫁給了賀氏長子為妻。

那賀氏長子乃是嫡長子,後邊有嫡出的弟弟三個。

而薑氏如今的當家夫人生的第二女,便要在明年嫁給那賀氏的嫡出二公子為妻。

也就是說齊王妃之女,與薑氏第二女,即將成為妯娌。

這麼說來,薑氏女與李氏女也得互相稱聲姐姐妹妹。

且因為那位齊王妃之女早些年便嫁入賀家,早已在府中穩住了地位。薑氏女若是想在嫁入賀家後過得好,怎麼也不會得罪日後便是宗婦的齊王妃之女。

所以類推過來,薑氏女不能與齊王妃之女為敵,這也代表著薑氏女不能與李氏女發生齟齬。

就算一時氣血上頭吵了兩句,隻要稍加提醒,薑氏女也能冷靜下來。而李氏女在想起對方的姐姐要嫁入賀家後,為了齊王妃獨女的名聲和日後妯娌間和睦相處,也不會再同薑氏女爭吵下去。

這樣一來這兩個人就搞定了。

現在隻剩下王氏女。

當三個人裡麵,另外兩個停止爭吵的時候,不就代表著她們默認第三個人是對的嗎?

誰對誰錯這個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認為自己掌握了解決矛盾的精髓後,阮覓眼睛亮晶晶的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謝氏認真聽完,給了阮覓一個讚賞的眼神,但是還不等阮覓激動,她又溫聲道。

“王氏中有一女子曾嫁入薑氏,後和離,與薑氏老死不相往來。而那女子正巧便是如今王氏家主的堂妹。若是薑氏女不再爭論後,卻被王氏女挑釁,你又要如何處理?”

阮覓逐漸從一開始的興奮,慢慢萎靡下去。

世道艱難,學藝不易。

孩子的腦子不夠用了。

謝氏的聲音依舊很溫和,“回去後,且將這書簡背下來,明日檢查。”

阮覓顫抖著手接過,想了想還是問道:“依伯母看,王氏女與薑氏女的關係,要如何處理?”

窗外樹影搖曳,簌簌落葉聲似乎染上秋日涼意,聽在人耳中,不免讓人聯想到了秋風拂過的微冷。

謝氏笑著,看向阮覓的眼神是一貫的沉穩柔和。

那是她十幾年的少女時光裡,在百年望族謝氏熏染而成的氣質。

“今日最後一講,便是讓阿覓你明白,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

阮覓心中悄然一動。

“所謂世族,有蛀蟲禍害,也有風骨高潔者。但不管哪種,都是心有傲氣。強撐氣勢,或是恪守禮節,這些都是他們企圖表現自己與眾不同的方式。阿覓不用將自己變得與這鱗京世族一模一樣,那並不是什麼好事。但與他們相處時,你需要一件罩在外麵的華麗衣裳,這樣才能更好地融入這個群體中。如何獲得這件衣裳?那便需要先正視自己。”

聽著謝氏的話,阮覓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

不是說厭惡鱗京所有的世族,但確實有一些世族的做派令人反感。而且阮覓並不是個純正的古人,她有著前世的記憶,還有十年的鄉野生活。

這些都讓阮覓無法理解,也沒辦法適應如今的身份。

世族,貴女,這些稱呼落在自己身上時,阮覓覺得有些彆扭。

可從阮家以前的傳承與地位來看,阮覓這個六品官員之女確實能夠被人稱一聲“貴女”。

隻不過她很少參加世族間的聚會,整日整日的,不是在阮家與阮珍珍等人鬥法,就是跑出去尋找貧困學子。每日身處的環境也隻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小官的女兒罷了。

實則不然,一個世族的六品官員之女,與真正普通的六品官員之女,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看阮覓一臉若有所思,謝氏繼續道:“世族向來看重臉麵,就算心中再如何氣惱,想要看對方笑話,卻也不能落於下乘。”

“阿覓將自己視為王氏女,且想一想,等薑氏女與李氏女都安靜下來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阮覓愣了一下,然後豁然開朗。

她很快答道:“若我是王氏女,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量,我並不會在這個時候出言挑釁薑氏女。這樣實在丟臉。”

“很好,”謝氏頷首,“阿覓你且記住,同她們相處,拿捏住‘臉麵’二字,你便勝了。”

風輕雲淡,絲毫不覺得自己也是世族的一份子。直接將那些世族所稱讚的什麼世族風骨傲然立世通通概括成了通俗的兩個字。

臉麵。

但不得不說,這實在精確到了極致。

阮覓想著,沒忍住笑出來。

————

轉眼便又過了幾日,謝氏要去赴約,阮大學士也有事在身。阮覓便趁著有空去了臨山書院。

農夫與蛇的故事淺顯易懂,告訴人們不要輕易相信彆人。

阮覓則覺得後麵還得加一句,就算被那條蛇咬傷中毒了,就一定要趁著自己還有力氣的時候將那條蛇扼死在手中,免得它趁你病要你命。等你屍體涼了,說不定還叫上狐朋狗友將你的屍體分吃殆儘。

這實在太過惡心。

之前阮覓是沒有找到機會,也沒有那個能力。麵對阮奉先的種種惡行,好幾次都是以警告為主。

但這回的事情讓阮覓明白,有些事情就算無法做到百分百的成功,也可以自己去創造機會。總好過無所作為,等著那條蛇再回來反咬一口。

雖然阮覓不是那個好心的農夫,但阮奉先絕對是和那條蛇一樣的令人惡心。

臨山書院今日正巧是休沐日,不少學子都穿梭於書院門口。

有些趁著有空,跑出去買了些零嘴,準備回到學舍後一邊吃著零嘴一邊與友人暢聊。

也有些是手中抱著好幾本書,腳步匆匆,顯然是學習好的那類,就算休沐日都不肯落下學習。

阮覓的馬車停在書院門口時,不少人都停下腳步看她。

從飛翹起來的馬車篷邊的一條掛墜,再到馬車窗牖處淡紫色的帷帳,與掀開車簾時那白淨纖細的手指,無一不說明了這裡邊是位有些身份的小姐。

原本停下來的學子紛紛撇開頭,移開自己看向馬車的視線,甚至慌亂跑走。就怕自己這樣被先生瞧見了捉去責罰。

自然也有一些放蕩不羈的,拎著被書院先生嚴令禁止的酒壇,靠在書院門口目光大膽的瞧著車簾,就等著裡麵的人出來。

酥春先走下去,然後扶著阮覓下了馬車。

至於為什麼以前一跳就能自己下馬車的人,現在還要酥春扶著呢?

這又不得不提到謝氏了,她讓阮覓裝一裝那些世族貴女的樣子,免得日後被視為異類。人在世上,獨特也是珍貴,但有些時候這也是一種阻礙。

阮覓今日穿了身新的衣裙,頗有些臭美,連帶著下車的動作都優雅了不少。

一襲流宮製式的青白長袍寬袖,腰間碧綠絲絛,一塊白玉直直落下,壓著一層疊一層的裙擺。走動間宛若青蓮盛開。

一身久不見日光的細白肌膚,看著雖然不是很健康,可也很符合時下的審美。

一些匆匆跑走的學子還是沒忍住,又回頭偷偷瞧了她幾眼,登時臉就紅了,腳下跑得更快了。

至於之前大大咧咧看著阮覓的那些學子,這會兒將手中已經喝空的酒壇晃了晃,倒是守禮地移開眼。

書院門口還敢拿著酒壇子逛的人還是極少數的。

畢竟是書院,這類心不在學習上的學子若是沒彆的能耐,早就被書院退回去了。

能留在書院,隻能說明這些人還有什麼彆的長處,或者說那些人身後有著書院開罪不起的人,故而隻能讓人留下。

不過這些與阮覓也沒有關係。

她來這裡隻是為了找一個人。

要是在平日裡,書院的先生絕對不會允許阮覓在書院門口停下來的。

讀書人文雅,卻也清高固執,認為書院不是女子能來的地方。還好今日休沐,那些先生都不在此處,隻剩下些學子,雖然繞著阮覓走,卻也總回頭偷偷看她。

阮覓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她一看到書生就想著上前去跟人家嘮嘮嗑,還好忍住了,這兒可不是一個嘮嗑的好地方。

她是來找阮祈的。

阮祈是阮奉先第三個兒子,可以說是之前在阮家與阮覓境遇最為相像的人了。

他母親本是阮奉先頂頭上司的嫡女,後來那頂頭上司犯了事,被撤銷官職成為尋常百姓。因著那上司在職的時候曾訓斥過阮奉先,說他屍位素餐無所作為,還不如回家吃白飯去。

阮奉先因為那一句話記恨上了對方,後來上司被貶官,又因為出身貧寒,身後並無勢力支持,很快就一家老小不得不遷到鄉下地方去生活。

可阮奉先並不打算放過他們,他叫人找上元靜,也就是那上司的嫡女。說是若她願意來給他做妾,那阮奉先就願意饒她家中父親一命,若是不願……

就算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元靜也能明白他想要說的是什麼。

自古民不與官鬥,尤其是元靜之父在任期間言語耿直,得罪了不少人。

而阮奉先又向元靜保證,若是她願意來給自己做妾,那他也可以考慮考慮幫一幫自己的老丈人。

沒辦法,元靜最後隻能在家中雙親即兄弟姐妹震驚又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去了阮家給阮奉先做妾。

但是最後阮奉先也沒有實現自己的承諾,他不僅沒有幫一把,還暗中摻了一腳。

元靜之父移居鄉下後,很快就遭到了以前政敵的報複,再加上阮奉先從中做手腳,那一家人便以殺人奪財的罪名下獄,後來在獄中病故。

那時候元靜剛懷孕。

次年,在元靜生產時,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聽說了自己父親母親慘死的事情,當場暈過去,差點一屍兩命。

雖說後來成功生下孩子,卻從此瘋癲,再也沒清醒過。

阮奉先本就不是什麼深情的人,之後沒再去看過元靜一次,就像是忘記了後院還有這麼個人。至於阮祈,因為是他的血脈,他還挑了個奶娘去養著。

不過因為那些往事,還有已經瘋了的元靜,阮奉先並不耐煩看到阮祈,連帶著阮家那群仆人也跟著給阮祈使絆子。

反正就阮覓來阮家這四年,阮祈在阮家的存在感就低得跟她這個隱形人差不多。

他平日裡住在書院,每個月回來一兩次,去後院看他母親。

阮奉先偶爾良心發作,也會把他喊去訓一頓話,無非就是些什麼把你養這麼大,要心存感念,孝敬父親的廢話。

阮覓知道這件事,也在是霞姨娘被阮奉先一腳踢飛,送去了尼姑庵後。

當年霞姨娘是從老太太那兒出來的人,與阮奉先親密無比,也知曉一點他做過的事,但是並不是很清楚。

可不久後看著阮奉先領回來的那個女人越來越受寵,霞姨娘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便差人暗中調查這件事。

阮奉先這件事做得不算高調,可是也沒有做多高明的偽裝。

那位上司那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一個可以用的人了,他也不怕對方報複。之所以沒有高調行事,也是阮奉先想給自己蓋一層遮羞布,裝裝所謂的清高文雅。

於是霞姨娘一查,就把這事兒給查明白了。

那時候元靜懷孕三個月,她的家人也剛入獄。

霞姨娘便很有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元靜臨盆那日,霞姨娘便派了個看起來與自己不相乾的婆子偷偷溜進去,在元靜耳邊將她父母慘死獄中的事說了出來。

孕婦生產時最忌諱情緒不穩,聽到這個消息後元靜當即便暈過去。還好當時請來的產婆經驗豐富,阮祈順利出生。可也是因為這個,元靜自醒來之後就瘋瘋癲癲的,再也沒有好過。

霞姨娘被送去了尼姑庵,她身邊的貼身婢子自然是要跟著去的。

那婢子不願餘生就在那樣清苦的環境裡度過,思來想去,最後還是來找阮覓,將這個事情告訴了她。條件便是讓阮覓給她銀錢,將她送出鱗京。

說起來那婢子手上也沾滿了鮮血,如今說出往事不過是為了換取一個好日子。阮覓想著該如何做的時候,那個婢子就失蹤了。

那時候阮覓琢磨著,這事不是霞姨娘多年保留下來的人手做的,就是阮玨所為。

畢竟那個婢子跟在霞姨娘身邊,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阮覓知道阮奉先這人惡心,但對付霞姨娘還得他倆狗咬狗,於是裝作不經意一樣在阮奉先麵前提到過一次,說在街市上看到了霞姨娘的貼身婢子。

之後阮奉先疑心病發作,親自帶了人去尼姑庵。在尼姑庵發生了什麼阮覓並不清楚,可是那之後霞姨娘還真的沒再鬨過事了。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阮奉先那幾個兒子裡,除了阮珵太小還看不出來什麼之外,也就隻有阮祈是個不錯的人。其餘的要不是蠢就是毒,或者兩者都沾。

阮玨現在還在一個勁找阮奉先麻煩,那股狠勁是恨不得生吃了阮奉先。但阮奉先又拿他沒辦法,這也是為什麼這回阮覓綁了阮奉先,他還能裝作無事發生的原因了。

若是阮奉先真的運氣不好,被阮玨打壓下去,人沒了,阮家總要有個能頂事的人。

阮覓“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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