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平左將阮覓送回去後便離開了。
剛進門,還沒有回到院子。阮覓問翠鶯的第一件事就是。
“阮珍珍最近怎樣?”
翠鶯的眼神一直落在阮覓腿上,聞言,稍稍皺起眉道:“從你離開鱗京那一日開始就昏迷不醒,請了大夫來看也看不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昏迷不醒?”阮覓詫異挑眉,“這麼些日子,從沒醒過?”
“是。”
聽到這聲回答,阮覓陷入沉思。
這難道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不然怎麼會正好是自己離開鱗京這一天就開始昏迷?
她想著事情,翠鶯的眼神則一直落在她的腿上,從沒移開過。
這也是因著阮覓一回鱗京連家都沒有回,徑直被馬車送去了皇宮。如今在順元帝那兒彙報完了事情才回來。
故而翠鶯一看到阮覓坐在輪椅上的樣子,眉間就深深皺起折痕。想問什麼,卻又害怕讓阮覓想起不好的事情,欲言又止。
不過阮覓問起阮珍珍,倒是讓她想起一件事來。
“聽寮煙說,不管喂什麼都吃不進去。到了現在,算算也有七八日沒有進食了。可是看起來……沒有一點不好的樣子。”
七八日沒有進食,看起來竟然和之前沒有差彆,連頭發絲兒都沒有多掉一根。
顯然是極為不正常的。
阮覓立馬讓翠鶯改道,推著自己去了雅馨院。
往日熱鬨的雅馨院如今冷清,躺在床上的人果然同翠鶯說的那般。
肌膚紅潤,麵有光澤,像隻是睡著了。
完全看不出來這是個已經昏迷有七八日而且沒有進食的人。
除此之外,卻看不出彆的異常了,也無法從阮珍珍身上找出為何這樣的原因。
到底是突然出現的原因,還是彆的什麼東西在作祟……
阮覓心中有些猜測,看過後沒有在雅馨院多留,直接離開了。
同時讓人暗中仔細看著,一旦阮珍珍動了,便立即將這件事告訴自己。
打這兒之後,也沒有彆的事情了。
阮覓便開始過上了真正的養傷生活,整日坐在輪椅上讓人推著自己逛來逛去。
十二月十六是段意英十五歲生辰,這也代表著段意英要舉辦及笄禮了。
順郡王府早在兩年前便開始低調地籌備這件事。
海外紫珠,百年檀木,烏雲沉香,流光鮫綃,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都整了過來。不僅如此,連到時候在及笄禮上給段意英當正賓、讚者、讚禮、擯者和執事的夫人都早早尋好了。
按理來說本沒有什麼需要段意英自己去忙活的事情。
可順郡王妃一直覺得段意英這樣風風火火咋咋呼呼的性子不行,於是一個勁地用及笄的事情找借口,將段意英困在郡王府內。
整天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把段意英的耳朵都差點給弄聾了。
這回好不容易趁著她母親出門會友去了,段意英便連滾帶爬逃出了郡王府,叫上曹雪冉來了阮家。
這天有些冷,在段意英同曹雪冉還沒有來的時候,阮覓便躺床上去了。
屋子裡燒了兩盆銀炭,暖融融的。那三足盤鳥蟲雕花熏爐裡的苦竹香正勤勤懇懇地漂浮在這間房裡,讓人睡意上湧。
阮覓坐在床上,翠鶯小心地避開她受傷的腿,給她身後又加了個緞麵繡花軟枕,還多搬了床被子過來。讓阮覓整個人都被軟綿綿包圍著,愜意地眯起眼睛。
窗外風聲呼嘯,光聽那好像能把整間屋子都吹起來的架勢就能想象出來外邊兒有多冷。
再和現在這舒服的日子一對比,阮覓不禁覺得自己更幸福了。
這大冬天的,誰願意出去受罪呢?
她閉著眼蹭了蹭枕頭,準備再睡一覺,翠鶯又打開門進來。
外邊兒的風溜了一點進來,還好阮覓帷帳全都拉下來了,身上還蓋著暖暖的被子,沒有給那點寒風絲毫可趁之機。
“福安縣主同曹姑娘來了。”
嗯?
阮覓倏地抬起頭,隻不過即使抬起了頭,這會兒看著還是和小小的地鼠很像。
整個身子都埋在被子裡,僅有個頭從被子裡露出來,有點茫然,又有點震驚。
原來還真有人這種時候願意出門啊……
友情真是偉大!
外頭確實很冷,可總有些人因著各種各樣的緣故不得不出門,尤其是段意英這樣氣昏了頭的。
她剛出門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外麵的天氣有多冷,很勇猛地牽了匹馬,連件大氅都沒有披就瀟灑地騎馬飛奔離開。
走到半路上,一身的火氣漸漸被街上的冷風吹滅了。
她傻傻地在街上站了好一會兒,渾身顫抖,差點冷成一隻傻狗。
但是人活著總歸有各種不甘心,段意英哪裡願意打道回府?她想去阮覓那兒,可是現在冷得實在動不了了。
於是心中一合計,調轉馬頭就跑去中書令府中叫曹雪冉。
好姐妹,大家一起冷。
胡攪蠻纏把縮在屋子裡的人拉出來後,段意英覺得自己成功坑了曹雪冉一回,頓時心不冷臉不凍了,重新踏上征程。
像是有些人一個人走夜路害怕,兩個人一起走卻覺得沒什麼可怕的。
段意英以為這大冬天的風大概和黑漆漆的晚上差不多,害怕或者冷大部分是心理原因。她現在有了曹雪冉陪著,等冷的時候多看曹雪冉幾眼,應該就不會覺得冷了。
隻是想法一向是好的,在看到那個不管什麼時候都麵色不該姿態優雅的人縮著脖子抖得自己還厲害後。
段意英懵了。
默默轉過頭,裹緊自己的衣服。
她怎麼感覺,比剛才還冷呢?
兩個痛苦的人,痛苦地行走在寒風長街上。
等出現在阮覓房門前,這兩人已經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尤其是曹雪冉。
見這兩人這個樣子,阮覓連忙讓翠鶯把門關上,叫她們過來暖暖。
屋內連吸進去的空氣都是暖的,一站進去,渾身都輕鬆不少。
曹雪冉終於不再縮著脖子抖了,隻是臉上還是沒緩過來,僵得厲害,沒辦法做出任何表情。
鱗京世家都說,生女當如曹家五娘。鵠峙鸞停,嫻榮雅步,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
可這回,曹雪冉臉上不僅沒了笑,方才剛進屋的時候還哆哆嗦嗦地縮著頭,可憐又可愛,實在與以往的形象相差太遠。
果然在溫度麵前,風度永遠都無法翻身。
“你看我乾什麼?”段意英見曹雪冉冷冷看著自己,嘀嘀咕咕離她遠遠的。走到阮覓床前,看著她一床的軟綿綿不禁露出羨慕的眼神。
曹雪冉自然也跟過來。
比不得段意英這樣常念練武的人,身體恢複快。她冷得到現在都還沒有辦法緩過來,看到段意英這樣故作無辜的樣子,心中冷笑。
正想說什麼,卻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曹雪冉一愣。
“怎的這麼冷?快進來暖暖。”阮覓看著她,見人沒動,還扯了扯她的手,“把外裳脫了,進來。”
“嗯?”段意英在一旁聽著,反應激烈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我也要我也要!”
動作飛快地褪了鞋襪與外裳,一眨眼的功夫就竄進阮覓被窩裡。
全程不到十個彈指的時間,令人歎為觀止。
本來暖融融的被窩裡竄進來一根冰棍,阮覓也沒覺得不適,眉眼彎彎繼續邀請曹雪冉:“來呀。”
段意英也跟著阮覓擺出主人家的架勢,“快過來啊,哎,曹五娘啊,就是這樣磨磨蹭蹭的,真是不讓人省心。”
好似她自己就是什麼讓人省心的乖寶寶一般。
在那兩人的催促下,曹雪冉想往後退,身體卻很誠實地留在原地。
她臉上閃過點不自在的神色,最後還是褪了外裳,小心避開阮覓的傷口進了被子。
先前翠鶯便拿了兩床被子過來,三個人躺進去綽綽有餘。
帷帳一拉,裡麵便顯得有些暗了。
冬日裡即使是白天也點著燈,那些跳動著的火光在層層帷帳的遮掩下像是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三個人的頭湊在一起,段意英學著阮覓的樣子把自己整個人埋進被窩,僅露出個頭,連脖子都遮得嚴嚴實實的。
離得近,說話的聲音便不由自主地變得更輕了。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曹雪冉。
“傷口還很疼嗎?”
即使和好友這樣躺在被窩裡,她的動作仍舊是規規矩矩的。不過臉上放鬆的神情顯示著她此時的愜意。
冬日寒風,二三好友,暖室私語。
人間煙火不過如此。
說起傷口,阮覓便仔細感受了一些。或許是天氣冷,傷口好得慢,一點疼痛就能變成八分。一會兒疼一會兒不疼的,煩人得緊。
故而她也誠實回答了:“天氣越冷,就越覺得疼。”
曹雪冉看著帷帳頂的眼睛眨了眨,一直規矩正躺著的頭也慢慢偏了過來。那雙眼睛便直接對上阮覓的眼睛。
能感覺到對方臉上的熱氣。
“晚上叫人給你送點東西來,睡覺前讓人給你抹上,應該會好受些。”她聲音柔和且低沉,像是在同阮覓說什麼悄悄話。
末了,又道:“現在隻需要彆讓你身邊那笨蛋碰到你的傷口就行了。”
猛地被拉踩,舒服縮在被子裡的段意英不服了。
“你說誰呢?”
她看起來很不滿,咋咋呼呼的,可說歸說,身體卻沒有一點兒動作,十分老實地維持著自己原先的動作。
生怕自己碰到了阮覓的傷口。
於是兩人隻能打嘴仗。
“誰應我就說誰。”
“好你個曹五娘,翻臉不認人是吧?!剛才是誰在馬上的時候求我騎慢一點的?”
一說這件事,曹雪冉就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是怎麼被這人死纏爛打拉出門的。
她生氣時不會像旁人那般大吼大叫,而是更加溫婉,連眼睛都笑得微微眯起。
“也是,方才不知道是誰流了一路的鼻涕啊?”
這話一出,除她之外的兩個人身體都僵住了。
阮覓默默挪了挪身體,企圖遠離段意英。
無聲的表達了自己的嫌棄。
“……不是!你聽我解釋!”段意英驚恐地伸出挽留之手,企圖拯救自己的形象。
……
三人吵吵鬨鬨,不一會兒又都靜了下來。
曹雪冉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但阮覓知道這人還醒著,畢竟她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腹輕點自己手心的軟肉,就跟找到了好玩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