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覓這回沒有親自出門接待,而是讓侍衛清點數量,隨後又派人傳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過去。
至於會理解成什麼樣子,就看聽這話的人自己是怎麼個理解法了。
那個士族也捐了一百五十石糧,聽了阮覓的話後,歡天喜地的回去。
一副得了好處,占儘了便宜的模樣。
這給其餘士族造成的衝擊暫且不提,就說之後幾日,前來捐糧的士族那是越來越多了。
人人都說著好話,卻再也沒有見過阮覓。
但這些人都篤定自己得了好處,捐糧的動作十分痛快。
平湘的雨停了,阮均衣病好後,在阮覓同大夫的允許下終於能出門。
他帶著魏驛藺與一眾官員前往各個決堤處,尤其是幾條河的交彙處查看情況。
術業有專攻,阮覓這回不再插手,隻讓大夫隨行,確保那兩人的身體狀況隨時得到保障。
而阮覓則同崔顏一塊在平湘的大街小巷,領著人做未雨綢繆之事。
水患後常常伴隨著瘟疫,得事先防範,才能消除禍患。
《周禮·秋官·序官》裡提到過蜃炭攻殺貍蟲法。即把蜃殼燒成灰,灑在屋內各個可能藏有貍蟲的地方,將其毒殺。
貍蟲身上帶著病毒,爬到人身上,與肌膚接觸或者咬開人的皮膚,很可能傳播病毒。
而且水患後,人的抵抗力大幅度下降。一有不慎便容易中招。
除此之外,還要清潔水源,將水井裡原先的水排乾淨,等新水湧上來後再使用。
屋內也要去除濕氣,保持乾燥。
百姓最好減少聚集,一旦有人出現症狀立即隔開治療。
這些事情不用阮覓多說,平湘常年大水,就算百姓自己都知道這時該做些什麼。
阮覓同崔顏的作用不過是維持秩序,查缺補漏。
十月中旬,天氣越來越冷。
一晃神,阮覓才發現已經在平湘待了數月了。
阮均衣的身體時好時壞,可不管怎樣,都沒有躺著起不了身的時候。
從某種程度上說,比當年在明華寺病了數月,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撐不過去的情況要好。
阮覓不知道他是在硬撐,還是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般,是因為身體底子變好了。
可不論那種情況,阮覓都不能再去勸阻了。
她自認為格局小,一向認為身邊人是最重要的,彆的都排在後頭。
可對於阮均衣來說,天下占的分量遠比他自己更重。
阮覓做不到硬拽著他去滿足自己的心願這種事情,隻能一次次看著他喝了藥,第二天又笑著同她揮手道彆,出門看水。
所幸一切都有回報。
數月前開始動工的水道成型,平湘內肆意大水從東南西北四條水道排出去。一部分彙入錦州上方的金澤湖,借由金澤湖與其水係,最後流入海澤。
另一部分則引進比平湘地勢更低的巨大山坳處。
這塊地方在一些獵戶與農人口中被稱為“懸崖”,因著高差大,一眼看不到低,掉進山坳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上來,極為險峻。
阮均衣從平湘古書上也看到過此地的記載,知曉數百年前,那兒曾是一條大江。後來上遊斷水,時過境遷,變成了如今像斷崖又像山坳的模樣。
他派人勘察沿途是否有人居住,得知一整條道上沒有房屋後,便力排眾議,開鑿了通水渠。將平湘大部分水引到了此處。
沒有耗費巨大的人力財力,卻又讓平湘擁有了一條能夠排水的河道。
若是來年天降大雨,平湘人便可再次開啟這條河道,不再遭受家毀人亡之苦。
十月底。
新任知州上任,阮覓一行人啟程回京。
那新知州送走他們,看著夾道相送,麵露不舍的百姓,回到府後捋胡微笑。
年輕人啊,總歸要取代他們這些老骨頭了。
一轉頭,便看到桌上不知何時放上來的一封信。
他立馬收了笑,展開一看。
上麵赫然是平湘士族的罪行,一條條列的清清楚楚。
末尾寫著一行字。
“平湘士族,平湘人的糧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誰用誰說好。”
新任知州愣了下,旋即笑得胡子都在抖。
那清樂郡主,倒真是個妙人。
*
回到鱗京已經是十一月了。
阮覓下車時裹著半路上隨便買的冬衣,再看一旁經過的妙齡女子,發現此時鱗京的潮流又是一變。
人人都穿著鳥羽盤扣的橙橘色衣裳,走在路上,遠遠看去跟一盞盞橙色燈籠似的。
不過那顏色俏麗,襯得姑娘們膚色白嫩,在冬日裡似一團正在跳動的火焰。
充滿生機與活力。
阮覓半路上買身上這衣服時,那掌櫃還拍著胸脯向她保證。
“這可是鱗京現今最時興的款式,大街小巷誰都愛穿。真的不騙您,要是騙了啊,您回來找我,保準把我這店的招牌都撕下來送您!”
於是此時,阮覓沉默地看著自己身上這金燦燦的衣裳。
腰間收得緊,袖口又寬得很,一個勁躥風進來。
麻煩得緊,還不實用。
半晌,阮覓麵無表情往前走。
阮祈早就在那兒等著她了,見她那一身金燦燦晃眼的衣裙,毫不掩飾大笑出聲。
除他之外,翠鶯同槐夏酥春都儘量將視線放在她臉上,不去看她的衣服,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笑出來傷害到阮覓。
阮母帶著阮珵,眼睛被這團金色刺得生疼。要是放在一年前,她會讓阮覓立馬去把衣服換了,這會兒卻什麼都沒說,隻儘量笑起來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一一回答後,阮覓被眾人迎進去。
她先回了小院沐浴,暖了身體後,翠鶯給她擦頭發。
槐夏同酥春,一個撥著炭火,想讓屋內更熱些。另一個拿了湯婆子來給阮覓暖手。
忙活半晌,翠鶯終是沒忍住,問了句。
“你那衣裳,半路上買的?”
阮覓連忙同她告狀:“是啊,那掌櫃的還同我說是鱗京最時興的款式,騙子!”
聽到這金燦燦的衣服不是她自己選的,翠鶯同槐夏酥春都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還好,還有得救。
翠鶯繼續幫她梳頭,酥春則同阮覓一起譴責那個騙人的掌櫃。
“那掌櫃的真是不良心,竟然欺瞞於您。那件衣裳款式倒還行,隻是顏色過於富貴。鱗京這些年時興的顏色裡,就從來沒有過金色。”
連翠鶯都停下動作,道:“我記得以前教過你這些,忘了?”
雖說翠鶯隻是嘴上強硬,平日裡阮覓喜歡穿什麼她也不會乾預。
可後來阮覓不得不出門交際,在穿著打扮上曾向翠鶯問過許多問題。她教起人來一貫看不得怠惰,若是讓她發現了什麼,定又是一頓痛罵。
阮覓抖了抖,縮起脖子不敢說話。
這款式是掌櫃的給她挑的沒錯,但顏色卻是她自己選的。
當時掌櫃的還欲言又止,拐彎抹角地想要她換個顏色。不過阮覓覺得這顏色好看,最後還是買了下來。
她沉默一下,心中對那掌櫃的說了聲抱歉。
然後做出氣憤的樣子,連忙把自己撇乾淨。
“就、就是,掌櫃的太不地道了!”
像是完全沒有聽到翠鶯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