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城臉上一片木然,周悅緊緊摟著他,不斷輕吻著那張汙穢不堪的臉,但顧雪城毫無反應。
過了一會兒,周悅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趕緊低頭一看,雖然顧雪城身上的白衣已經臟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但還是可以勉強看出,腹部浸出了一片深色的血跡,隱隱約約傳來潰爛的血腥味兒。
那是被剜丹的傷口。
周悅腦海裡一片空白,距離剜丹那個雷雨夜,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月了,可是顧雪城一直沒有包紮傷口,也沒有做任何處理,就這麼任由它潰爛。
周悅呆呆望著那個可怕的傷口,想碰又不敢碰,一雙手直發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鼓起勇氣,輕輕把手蓋在傷口上,竭力調動靈體那一丁點兒靈氣,努力滋潤著那猙獰的傷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吱呀——”一聲輕響,酒樓後廚的門打開了,一名小廝端著簸箕走了出來,他從簸箕裡隨意抓了幾塊糕餅,往乞丐們扔來:“張大善人賞的!趕緊吃吧!”
“多謝張大善人!”
乞丐們一邊謝恩,一邊搶了起來。
這時,隻聽“啪嗒”一聲輕響,一塊糕餅飛了過來,正好落在顧雪城懷裡。
顧雪城微微一動,緩緩垂下眸子,而後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周悅也僵住了。
那是一塊紅糖糯米餅。
顧雪城死死盯著懷裡那塊紅糖糯米餅,瞳孔驟然縮緊了,而後他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一把抓起那塊糯米餅,狠狠摔進了泥濘裡!
其他乞丐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名乞丐嬉笑著伸手去抓:“傻子,你不吃是吧?不吃給爺爺。”
顧雪城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盯著乞丐去抓糯米餅的手,眼睛漸漸泛紅了,忽然低吼一聲,竟然不顧腹部潰爛的傷口,猛地撲了上去!
他一把揪住那乞丐,一邊狠狠廝打,一邊啞聲嘶吼道:“不許碰!還給我!!”
那乞丐驚叫道:“救命啊,打死人了!”
“快拉開這傻子!”
“踹他,踹他腰眼!”
眾乞丐七手八腳地拉開了顧雪城,一邊拉一邊罵,挨打那個乞丐還趁機踹了他好幾腳,周悅撲在顧雪城身上,拚命想護住顧雪城,可是根本沒有用,那些拳腳從他身上直接穿了過去。
顧雪城也不還手,隻緊緊蜷縮起來,死死抓著手裡那塊沾滿汙泥的紅糖糯米餅。
眾乞丐拳打腳踢了一會兒,見他不還手,也覺得有些無聊,紛紛道:“算了算了,給他就是了。”
“一會兒扔一會兒搶的,估計瘋了。”
“我早就說了,他是個傻子。”
顧雪城縮在牆角,呆呆看著手裡那塊沾滿汙泥的紅糖糯米餅,而後仿佛痛極一般,極其緩慢地蜷縮起來,一手死死抓著糯米餅,一手緊緊捂住潰爛的傷口,整個人抖得厲害。
周悅心都碎了,但又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緊緊摟著他,拚命用靈氣幫他滋潤傷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雪城稀裡糊塗之中,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舒服,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哥哥?”
周悅眼淚一下子下來了。
他一疊連聲道:“哥哥在這裡,哥哥在這裡。”
顧雪城緊緊蜷縮著,根本聽不見周悅的話,又小聲道:“哥哥早就走了。哥哥……哥哥不喜歡我。”
周悅哽咽道:“哥哥喜歡你,隻喜歡你。”
顧雪城自然聽不見他的話,隻低聲重複道:“哥哥不喜歡我,不喜歡我。”
他一邊低聲嘟噥著這句話,一邊慢慢蜷縮成了一團,整個人安安靜靜地縮在牆角,原本漆黑明亮的的眼睛一片灰蒙蒙的,再也沒有半分生氣。
周悅淚如泉湧,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渾身一輕,靈體悄然渙散,原來消耗靈氣過度,整個人被吸了回去。
……
周悅茫然地坐在屋子裡,望著窗外夕陽西下,整個人渾渾噩噩,隻覺得肝腸寸斷。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白晨雨拎著一個食盒,笑嘻嘻地推開房門:“哥哥,我回來了。我給徐家弟弟開了一副湯藥,效果很好,這是徐家姥姥送給咱們的吃食。”
周悅怕被他看出破綻,勉強振作精神,若無其事道:“是嗎?有些什麼菜色?”
白晨雨把食盒裡的菜一一擺在桌上,興致勃勃道:“有醬鴨子、小炒肉、涼拌筍絲……都是些家常菜,不過味道很好,修士略吃一些也無妨。”
他給周悅盛了一碗白米飯,充滿期待地望著周悅:“嘗嘗涼拌筍絲吧,我和徐家姥姥一起拌的。”
“嗯。”周悅勉強夾了兩筷子涼拌筍絲,味道確實很鮮美,可他隻覺得味同嚼蠟。
自己和白晨雨呆在溫暖的屋子裡,有飯有菜,有說有笑,而顧雪城縮在肮臟的巷子角落,又冷又餓,傷口潰爛,連一口熱水都沒有。
白晨雨似乎發現了他的異樣,輕聲問道:“哥哥,怎麼了?不好吃嗎?”
周悅實在吃不下去了,隻能放下筷子,啞聲道:“今天太累了,沒什麼胃口。”
白晨雨愣了愣,隨即體貼道:“哦,那就早些歇息吧。”
周悅疲倦地點了點頭,連外袍都懶得脫,直接和衣鑽進了被窩裡,背對著白晨雨,他實在沒有力氣和白晨雨虛與委蛇了。
可是片刻之後,他身後的床板微微一沉,隨即一條結實修長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腰,溫熱的呼吸也湊上了他的後頸。
周悅微微一驚,掙紮起來:“你做什麼?回隔壁去。”
這段日子以來,周悅一直讓白晨雨睡在隔壁臥房,白晨雨自知理虧,也十分聽話,很少有這樣逾越的舉動。
白晨雨抿了抿唇,委屈道:“以前不都是這樣的嗎?”
“回隔壁去!”周悅低斥道。
白晨雨臉色登時沉了下來,他是青樓出身,怒意上湧之時,說出的話極為難聽:“怎麼,那個假貨都弄過哥哥好幾次了,我連抱一抱都不行嗎?”
周悅被他氣得眼前發黑,勉強克製住狠狠給他一耳光的衝動,厲聲道:“白晨雨!出去!”
白晨雨見周悅發火,頭腦略微清醒了些,立刻做小伏低,楚楚可憐道:“哥哥,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說,我……我就是妒忌。”
“出去!!”周悅厲聲道。
白晨雨舔了舔嘴唇,漂亮的眼睛裡全是不甘心,但見周悅真的發火了,也不敢造次,隻好委委屈屈地放開周悅,回到了隔壁臥房。
周悅吼了白晨雨,又有些不安,趕緊查了查黑化值,黑化值72%,十分穩定。
周悅鬆了口氣,看來自己背叛顧雪城之後,白晨雨心情極好,不會和自己計較這些小事。
接下來的日子,周悅更加小心了。
他先用防賊作為借口,在院子門口設了一道封印,有了這道封印,他趁白晨雨出門,偷偷去找顧雪城的時候,就可以提前得知白晨雨回來。
數日之後,周悅便弄明白了,顧雪城就在淩霄城附近的一個小鎮上,並沒有走太遠。
估計那個雷雨夜被剜丹之後,顧雪城就自己一個人,強撐著離開了淩霄城,來到了山腳的小鎮子,然後因為傷口潰爛,體力不支,倒在了小巷子裡,被人當成了乞丐。
連續使用了好幾次千裡幻夢蝶,周悅也漸漸有了經驗,每次過來的時候,他都儘量讓靈體充滿靈氣。
靈體靈氣充沛,一來可以為顧雪城治療腹部傷口,二來還可以變成半實體,移動一些小物件,比如酒樓後廚的一個饅頭,隔壁井裡的一小捧清水,然後趁顧雪城半睡半醒的時候,偷偷喂給他。
這樣過了大半個月,顧雪城腹部的傷口稍稍好了一些,隻是人還是昏昏沉沉的,也不肯主動吃東西,隻有半睡半醒的時候,才會迷迷糊糊地咽兩口饅頭,喝兩口清水。
就這樣勉強維持了一段日子,第一個九九八十一天,馬上就要到了。
周悅早有準備,提前數日就在後院布置了一間煉丹房,準備好了丹爐和藥材,還告訴白晨雨,自己要閉關煉丹,切勿打擾。
可是到了這天,他正要關門的時候,白晨雨卻忽然擋住了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周悅心裡“咯噔”一聲,臉上卻若無其事的樣子:“怎麼了?不是跟你說了,我要閉關煉丹嗎?”
白晨雨輕輕扯了扯唇角,眼底卻毫無笑意,而後他直接伸出手,拿走了周悅腰間的百裡霜:“哥哥既然要閉關煉丹,這柄靈劍我就代為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