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便瘋瘋癲癲地說了些胡話,也沒人理他,如今卻還是出了家。可見凡事自有天意……”④
“天意便是讓姐姐一生順遂,莫要想偏了。”
賈寰無力地勸說,隻恨自己年紀太小,不能親自走一趟揚州。
林黛玉連夜被送出賈府,入了京中名庵“牟尼院”中住著。⑤
這是神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庵,藏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住持靜慈師太名滿都中,精演先天神數,黛玉算是她的記名弟子。
賈寰依稀記得,妙玉和她的師父也是在這個“牟尼院”中修行,跟黛玉都是姑蘇人氏,若是遇上了或可說說話。
隔天一大早,他如常來到夢坡齋旁的偏廈裡,聽賈雨村講解《四書》。
趁著休息的間隙,他低聲詢問賈雨村揚州鹺政“虧空鹽稅”之事——
“我那林姑父並非貪婪之輩,他做了巡鹽禦史隻求報效朝廷,卻落得這般下場,豈不讓天下勤於王事者心寒?!”
賈寰語氣慷慨,奈何賈雨村置若罔聞,擺出嚴師訓誡頑童的語氣,令他坐下繼續聽書——
“鹺政之事牽扯甚多,一時也說不明白,你十日後就要選伴讀,彆為無關緊要的事情分了心。”
“我不分心,就想知道林姑父在揚州任上發生了什麼事,先生入京之前,曾在鹺政府上為西席,必定知曉一二內情。”
賈雨村默了片刻,拋下了手中的《孟子》,看向賈寰——
“也罷,林鹺政是你的姑丈,你知道些真相心中有數,免得選伴讀時有人攻訐林鹺政引你入彀,一言不慎就會惹禍上身。”
……
在賈雨村口中,本朝巡鹽禦史是個美差,也是個險差。
做得好了升官發財,做不好了就是林如海。
他赴任揚州鹺政,執掌鹽務,每年過手的稅銀三二百萬兩銀子,占大胤鹽稅的一半。⑥
本朝的鹽多出海上,製鹽的方法各有不同,有板曬亦有灘曬,板曬質量好,灘曬成本低,各有利弊。
林如海治下有大大小小幾百家鹽場,每一家都擁有大片鹽田和無數灶戶,負責產鹽。
後世所謂“揚州鹽商”,其實都是中間商,隻負責賣鹽。
他們可能大賺,可也可能血虧。
無論他們是賺了還是虧了,鹽稅都是要收的。
收稅的方式頗為繁瑣——
先給造鹽的“鹽場”發放執照——鹽引,上麵規定好了每包鹽的重量、能販賣的區域以及要繳納的稅款數額。
揚州大大小小的“鹽販”想進貨,先得交稅,購買鹽引,拿著一摞納過稅的鹽引才能去賣鹽。
賣完以後,鹽引還要收回。
那些超出鹽引重量的鹽,沒有鹽引就敢販賣的鹽,都是“私鹽”,敢販賣私鹽輕則流放,重則鯊頭。
對大胤皇帝來說,一張張“鹽引”就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銀子。
賈家“寅吃卯糧”,皇家也一樣錢不夠花。
皇帝每年不是按需發鹽引,而是按錢發鹽引。
打仗沒錢了要印,賑災沒錢了也要印,想給自己修宮殿陵園更得印……
哢哢哢印得太多了,後果就是鹽商們真金白銀買到手裡的“鹽引”,提不到鹽了。
然而下一年還要繼續哢哢哢,繼續薅鹽商的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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