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頗為緊張,提筆寫了八個他最拿手的字,“空山鳥飛、逐水花流”。
賈寰抬眼一看,上榮下枯,左榮右枯,寫字的姿勢太僵了,也許是緊張,也許是平日裡不留意。
賈寰替他一一糾正過來,讓他右手執筆,右肩為軸心,橫轉豎時折麵必斜,俗稱“美人肩”,撇捺起筆則必斜,豎左鉤宜平,豎右鉤宜上。
“蘭哥兒你要記住,一筆如一篇,一篇也須如一筆,不要糾結細枝末節,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一氣嗬成方能意法自然……”
叔侄倆正說著話,李紈從賈母院中立完規矩回來,見賈寰在教導兒子習字,頗為訝異,讓丫鬟重新換過熱茶,擺上果饌,又問賈寰吃過飯了沒有?
賈寰搖頭:“不著急吃,過來陪蘭哥兒說說閒話。”
他邊說邊打量李紈幾眼——
長挑身段,氣質端嫻,髻上隻略點綴一對秋香色花鈿,沒有施脂粉,常年素麵對人,跟鳳姐的美豔張揚南轅北轍,比她的婆婆王夫人還顯老氣橫秋。
錦繡叢中的一截槁木,春光照不到她身上。
賈寰心中歎息,板著小臉說明來意:
“大嫂子一向喜靜,但蘭哥兒還是個孩子,彆拘得他太緊了,日常除了念書習字,該玩鬨就讓他玩鬨去,讓小幺兒們陪著他玩兒,這次選伴讀,就是為著他太乖覺,讓禮官誤以為他木訥,蘭哥兒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
李紈點頭應了,眼圈卻微微泛紅,忙低下頭遮掩。
賈寰童言無忌,繼續叨逼叨——
“蘭哥兒是太太的嫡長孫,年幼失怙,太太本該像老祖宗疼二哥哥那樣,把他放在心尖上疼,都是一樣的祖母……”
李紈觸到傷心事,瞬間破防,又不敢大聲哭,竭力壓抑著不弄出動靜。
丫鬟素雲一邊勸她,一邊關緊了房門,生怕被外麵的人聽了去。
賈寰話趕話說到這兒,也豁出去了——
“大嫂子,有些事強求不來,咱們隻能自己想開些,蘭哥兒的書要讀好,性子也不能養歪了,還有身體也得注意著,彆一味呆坐,前兒我還讓人在廊下吊了幾個沙袋,平常一有了空閒,就射靶、跳繩、踢毽子、放風箏,貴家公子錦衣玉食,科舉下場卻要在小黑屋裡呆足三日,沒個好身板可撐不住。”
賈寰說罷起身告辭。
李紈急忙讓賈蘭送出來。
一對豆丁叔侄走到院中,大眼瞪小眼。
許是天上的月亮太皎潔,又許是賈寰方才的“推心置腹”,讓小賈蘭暫且敞開了心懷,皺著小眉頭傾訴他被“汰落”的不公——
“那禮官就瞟了我一眼,問了句籍貫姓名,就把我汰落了!”
“沒錯啊,確定了你原籍金陵,姓賈,便留你不得。”
賈蘭一懵,詫異地看著賈寰:
“姓賈……怎麼了?”
“先彆問怎麼了,三叔今晚把話撂這兒,你被汰落隻是個開始,我和你二叔也快了!”
賈寰一臉譏誚,語氣篤定得幾近冷酷:
“就算你二叔也喜歡讀書,就算三叔我托生在了太太肚子裡,一樣要被汰落!”
原本賈寰還抱著期望,初選去禮部走了一圈,什麼幻想都沒了,當場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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