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你不想書院的孩子多一點嗎?這話說的?”
“我想啊,我更想看到這個書院永遠辦下去,好讓咱們何麓人多出幾個讀書苗子,有一咱也能培養出一兩個進士老爺,讓南岸的那些人瞧瞧,咱再也不受他們的鳥氣了。”
王氏又端了一盆炒豬舌上來,豬舌一整條都是肌肉,吃起來特彆有嚼勁,用來下酒最合適不過了。現在幾天就能喝一頓小酒,這下酒菜何保正自然也買一點好的,對自己好一點。
“嘗嘗你嫂子的手藝,這道豬舌頭可是你嫂子的拿手菜,也就是知道三郎你要過來才特意給你下灶房去做的,平時就算我磨破了嘴皮子想吃一口那也是千難萬難,隻能等你嫂子偶爾心情好發發善心啦。”
梁川趕忙站起來給王氏倒了一碗酒,自己滿上端起來一口就乾了,對著王氏說道:“嫂子的這道拿手菜色香俱全,味我還沒嘗,不過老何這樣說了,那我想隻怕不比那下亭樓的大師傅手藝差吧,哈哈。”
女人哪個不喜歡聽甜蜜的恭維話?王氏不會喝酒,那米酒對她來說微微也算是相當的濃烈,輕輕咪了一口,嗆得乾咳了幾聲滿臉通紅。王氏抹了抹嘴說道:“三郎你休聽這個死鬼那張嘴亂嚼舌根,當心我把它切下來一盤燴咯!”
何保正最怕自己的老婆,一句話嚇得他嘴巴閉得緊緊的,隻剩下一臉的無奈。
“三郎你們慢慢吃,灶房裡還有幾道菜,我去給你們端上來。”
“有勞嫂子啦。”梁川笑著說道。
何保正也不想當著女人的麵來跟梁川講一些語重心長的話,等王氏走出來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碗,兩個眼睛射出一道精光,透著一股子的世故的意味,緩緩地跟梁川說道。
“你今天是不是讓仙水還有蓮乾的娃娃也來書院上學了,憑你的秉性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做,這是好事我不說你,但有些問題你考慮過沒有,現在你還能管著這些事兒,有一天你不在了, 這書院怎麼經營下去。。書院現在不隻十來個孩子了吧,這些吃穿用度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
梁川笑了,原來老何是擔心自己這事,這些天自己也正為這事發愁呢,剛好想到了對策,梁川也不保留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不留地跟何保正說了一遍。
沒想到何保正聽完梁川的想法,非但沒有表現出意外的神情,而是淡淡一笑,笑得梁川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老何你彆介啊,趕緊給我指點指點。”
何保正不是傻子,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聰明,隻是他往日隻能醉心於那幾畝薄田而沒有辦法將自己的才智發揮出來,現在要跟這些社會人打交道,許多事情他都能看得透透的,不因為彆的,都是他自己生活中看得多了,悟出來的。
“三郎,你現在是咱三個村子的第一能人,能上山打虎能平定山民的造反,見識比我們誰都要廣遠,整個北岸幾百年來也沒有一個像這樣的好後生。鄉民們現在看著你的勢頭正旺都想往你身邊擠,這些我都看在眼裡,老漢我不是眼紅,我尋思著什麼時候就把這保正的職給卸了,讓你這個有能耐的人來接班呢,好帶著大家去做更大的事。”
何保正的詞氣驟然變冷,一針見血地說道。
“你指望著這些人能自覺地去為書院謀福利,那簡直是癡人說夢!這些人是什麼個尿性我比你還清楚,現在是吃你的嘴短他們抹不開麵子,等這場災害過去了,他們的記性就沒這麼好了!就拿何麓來說,你為村子做了這麼多的事,有沒有人不領你的情?有,招弟他大哥家不就從來不正眼看過你,有能耐怎麼樣老子關上門過自己的,管你賺多少錢打死幾頭老虎?三個村子的人現在看著你前途一片光明都想搭著你的大船好省一段辛苦路,哪天你不在了或著帶不動他們了,他們還會像幫你家砌牆一樣那麼勤快賣力地兩天就給你砌好嗎,我看不會吧。”
“書院的地有三百多畝,不是三五畝,而三個村子裡讀書的娃才幾個,有的人種地有的人不種,頭幾天他們還心甘情願,時間一長了他們就開始算計了,為什麼要白白地給你種地,為什麼家裡的娃娃都沒在書院讀書還要給你種地,到那個時候書院的學田要怎麼辦,難不成拋荒不成?”
“你可以指望他們因為你一時的仁義而幫你種個幾年地,要是指望他們一輩子幫你守著那塊地乾白活,那還是趁早算了吧,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老漢我還不清楚?那我這保正不是白做了?”
梁川嗡的一聲,腦海裡一片空白,他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何保正看問題的角度與他完全不一樣,他看到的是人性,而梁川隻是看到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裡麵卻參雜著太多的天真與理想化。
三個村子窮不是一年半年,而是幾百年來窮下來的,如果一座書院就能改變的話,他們難道不懂得一起蓋一座書院來改變命運嗎,這裡麵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而答案就是何保正說的兩個字——人性。
人都是自私的,製度建立在道德之上就像是空中樓閣,遲早是會倒塌的,清華書院也是這樣。
何保正安慰梁川道:“你很了不起,老漢我看了一輩子早就看透了,現在大家夥因為你多少都能賺到一點錢這就是幾代人做不到的大事了。”
“為什麼我這麼欣賞你,因為你身上有一種特質,你一點也不看重金錢財物這些東西,而且你一直看著美好的一麵,這些都是老漢我身上沒有的。”
“書院等於種下了苗子,這讀書的苗子要幾代人才能長成為參天大樹,你必須讓人爭著去種這些地書院的收入才會穩定,而不是想讓人們自發去種,那不現實。再說了,現在書院的先生孟先生人家是因為你對他有恩,當初把他從大牢裡救了出來,所以他才會教咱們的娃娃,可是孟先生終有一天是會走的,下一任的先生有沒有才暫且不談,但是未必肯跟你談交情,請先生都是要大錢的,幾十年後你就不在了,可是幾十年後書院還要繼續經營下去啊!”
梁川原以為這書院辦起來了,這事就算完了,何保正把事情說了一遍,他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想的就像過家家一樣,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沒有去解決。
他的確聽看到自己在時候的問題,而沒有去考慮過哪一天自己不在了的問題。因為自己的能力還有影響力,現在很多問題都能壓得下來,連冒頭都不會,但是自己的後人自己繼任人呢,村民們還會繼續買帳嗎,這個還真說不準了。
人性這東西何保正看得比自己透徹,他說的自然不會有假。以梁川自己對何保正的認識,老何的為人也是相當的正直,這也是自己跟他交厚的原因。
甚至今天說的這一切,何保正好像兩眼早就看穿了自己,料定自己對書院的按排做法一定會相當地理想化,這就是閱曆的問題,梁川固然有很多的想法,可是畢竟沒有經受過時間的考驗。
梁川歎了一口氣,何保正一瞧當場就開罵了:“怎麼,老漢我說你兩句你就不樂意啦?這還歎上氣了,老漢最苦的時候,兒子不回家女婿不回家,家裡窮得叮咚響我都沒歎過一口氣,給我打起精神來!”
梁川自顧自飲了一口酒,酒在喉頭流淌。
“我不是不樂意,我隻是突然回想起自己受傷以來做的這些事,有點太順利了,做的事也太寫意了,現在想想要是沒有提點我一下,可能我還要再走更多的歪路。”
“晚上菜還沒怎麼吃呢,快吃點菜壓壓酒,等下你嫂子還有燜羊肉,咱們走一個!”
兩個大瓷碗咣地碰了一聲,聲音略顯沉悶。
“辦法都是人想的,你也不必想太多,哪怕你做錯了,隻要你肯改,那都是好的,人生最遺憾的就是明明知道自己走錯路了,卻怎麼也不肯回頭,那就會走到黑了。”
“老何你幫我想想這個事情怎麼比較好?”
“我是想說,你固然對咱三個村子好,但是不能讓村民們現在養成一種你對他們好是應該的錯覺,他們沒那麼好的命,書院的學田你也不要寄希望在村民們身上,最好的辦法依我看,你還是要去請教一下鄭姑娘。”
何保正說了一個讓他意外的人。
“哪個鄭姑娘?”
“自然是咱們鳳山第一大戶鄭益謙老爺的千金了,你不是跟人家鄭姑娘的關係很好。”
“找她做甚?”
梁川倒有點不明白了。
“他們家世代都是經營土地的好手,不然也不會把家業做得這麼大,我以為學田跟普通的田一樣,都是管地的,他們家在這一方麵比你我都要來得強,問問他們怎麼弄絕對錯不了,如果她肯告訴你方法的話。”
梁川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呀我倒把這事給忘了,我一直把她當成遊手好閒的人來著了,倒忘了人家這方麵比咱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