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剛剛出口,杜雲彤的目光就看了過來。
薑勁秋下巴微抬,並不看杜雲彤。
杜雲彤一頭霧水,她剛才沒有聽錯吧?
薑勁秋居然誇秦鈞心腸仁善?
死在秦鈞手上的人成千上萬,他大軍所過之處寸草不生,薑勁秋究竟是從哪裡看出來他心腸仁善的?
秦鈞一哂,道:“蠻族八十一寨蠢蠢欲動,薑氏一族果然心腸冷硬,弓馬嫻熟。”
此話極其尖銳,有指責薑家鎮守蜀地不利之嫌。
涉及到薑家,薑勁秋寸步不讓,道:“難道人人都要像侯爺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才好?”
秦鈞冷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上一世,薑度於皇城受刑,蠻族叛亂,蜀地成了一片地獄。
後來他誅了杜貴妃後,領軍出征蜀地,陌刀砍卷了刃,才算除了叛亂。
可是他剛平了蜀地的叛亂,北方的戎狄又趁機作亂,他馬不停蹄趕往北方,戎馬為戰一生,方平定了天下。
但平定天下了又如何?
天下早已千倉百孔,滿目瘡痍,再不是四海升平萬國來朝的大夏朝。
自此之後,秦鈞恨透了虎視眈眈的蠻族。
大夏朝強盛時,他們龜縮一角,大夏朝一旦出現內亂,這些異族便會趁機叛亂,燒殺搶掠。
他們不把夏人當人看,安逸慣了的夏人在他們眼裡更像是溫順的兩腳羊,可以發泄自己的私欲,可以殺了當肉吃。
時隔多年,秦鈞依舊能夠想起他初到蜀地時的場景。
樹枝上掛著人皮,殘破的女人屍體,在屍體中翻找著食物的小孩,偶爾見到逃得性命的老人,一邊大哭一邊問他們為什麼現在才來。
想及上一世的慘劇,秦鈞眼睛微眯,聲音驟冷:“薑家人若有本侯半分的手段,又怎麼會被蠻族牽製至此?”
“如果鎮守蜀地的是本侯,八十一寨的蠻族早被本侯屠戮殆儘。”
他根本就不會給他們犯上作亂的機會。
在他看來,以仁治軍是最為可笑的事情。
敵人不會因為你的仁義而對你心慈手軟,反而會在你虛弱無力的時候給與你最致命的一擊。
殿裡的眾人都不曾見過屍山血海的景象,哪怕是生在蜀地的薑勁秋,也不過偶爾才會跟著叔叔兄長平叛一小股作亂的蠻族,故而都不懂秦鈞突然間的嗜血寒意。
他們不懂他,他也不需要他們懂。
這條肅清天下的荊棘之路,從來是他孤身一人在走。
秦鈞把茶杯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向高座上的太後微微欠身,便算是道了退下。
秦鈞大步走出清寧殿。
杜雲彤眼角跳了跳。
果然是有權任性。
太後皇子公主的麵子說拂就拂,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掰扯掰扯算下來,杜雲彤覺得秦鈞對她的態度還算不錯了。
最起碼,在她抽風說錯話的時候,他一沒有拂袖而去,二沒有對她擺臉色。
不過,好好的,怎麼說發脾氣就發脾氣了?
略微一想,杜雲彤知曉了其中關節。
秦鈞若是重生的,那他是經曆過國將不國的慘劇的。
書裡的描述,那是一種不亞於後世的揚州十日、南京大屠殺的慘烈,屍堆滿地,血流成河。
而造成這一切的,是彼時看似臣服於大夏,但實則伺機而動的蠻族。
所以秦鈞才會對這些人毫無好感,甚至動了趕儘殺絕的念頭。
深呼吸一口氣,杜雲彤跟著起身,道:“娘娘,我去看下侯爺。”
她好歹是他名義上的夫人,表麵上的關心還是要有那麼一丟丟的,雖然他可能不需要。
秦鈞風評一向不好,暴虐且嗜血,他是一把任何人都掌控不了卻又極其鋒利的劍。
太後精致的護甲理了理衣袖,道:“去吧。”
薑勁秋麵容潮紅,神色略有些尷尬。
她知道秦鈞嗜殺,但沒有想到秦鈞會那麼嗜殺,對八十一寨的蠻族幾乎是生理性厭惡,那種森森的恨意讓薑勁秋幾乎生出一種錯覺,若此時有蠻族在秦鈞麵前,秦鈞會毫不猶豫地抽刀砍去。
覺察出了薑勁秋的尷尬,太後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對李昱道:“你今日怎麼得閒來哀家這了?”
李昱沒有回答太後的話,反而看向杜雲彤小跑著追著秦鈞漸行漸遠的身影上,眉頭微皺,道:“他——”
太後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李昱,道:“不用擔心,有家室的人了,知道輕重。”
李昱眉頭微動,不再提秦鈞,小宮女殷勤來添茶,李昱抿了一口,對太後說明來意,道:“再過幾月,三哥便到了及冠的年齡了。”
大夏朝皇室的慣例,皇子到及冠之時才會被封王。
正常皇子快到及冠之時,禮部便會擇幾個封號與封地,讓皇帝選擇給皇子賜封。
而如今禮部送過去的奏折全被正德帝壓下來了,那其中的意義,便頗為玩味了。
不給三皇子封王,那想給三皇子封什麼?
東宮太子?
朝中百官支持三皇子的不在少數,而支持他的,卻寥寥無幾。
除卻秦鈞外,根本無人看好他,甚至連他的母舅家薑家,對於薑勁秋嫁給他的事情也並不熱衷。
而至於原屬太後的華陰楊家,更是態度兩可,與他交好,也與三哥交好。
李昱越發不安,索性來找太後訴苦。
還好太後是疼他的,一心一意替他打算,母後與兄長死後的日子裡他乾的那些糊塗事,太後也不追究,仍對他充滿信心。
這樣一想,李昱又有些愧疚。
太後都一把年齡了,他還一直讓她操心。
李昱眸光微暗,道:“孫兒是不是很沒用?”
太後看了他一眼,餘光又掃了一眼狀似神遊天外的廣寧公主,道:“不是。”
原本就不是皇位的競爭人,她也不曾把他當繼承人教養對待過。
一朝太子死了,她不得不把他推出來,從一個任性妄為的皇子到一個合格的東宮太子,巨大的身份轉換難免讓人無所適從。
太後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與你兄長,都是哀家的驕傲。”
那個端方的嫡長孫,大夏朝未來的君主,才是真正的可惜了。
她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她毫不懷疑,他將來若是登基為帝,將會是一個比正德帝出色百倍的中興之主。
他什麼都好,唯獨一點不好,太善良,也太心軟。
皇室的鬥爭從來如此,仁善一點,便會屍骨無存。
太後的護甲劃過桌麵,餘光落在廣寧公主身上,廣寧公主與七皇子一母同胞,她不得不防。
太後收回目光,道:“此事你無需擔心。”
“倒是皇家秋獵,你準備的如何了?”
聽太後提起死去的兄長,李昱眼底閃過一絲恨意,那恨意一閃即逝,他臉上又恢複了平日的晴朗,道:“孫兒這幾日正在與定北侯練習騎射。”
太後微笑頷首,道:“這便對了。”
說完話,她看了一眼薑勁秋,道:“你表妹也善騎射,宮中無趣且煩悶,你可多帶她出去轉轉。”
清寧殿內聊得其樂融融,清寧殿外,也聊得
杜雲彤覺得她沒法跟秦鈞聊下去了。
以往的秦鈞,在她麵前冷是冷了點,不過秦鈞對誰都很冷,倒也不顯得但對她冷了。
比較一下秦鈞對李昱對薑勁秋不耐的的態度,杜雲彤還會覺得,秦鈞對她還是不錯的,最起碼無論什麼時候跟她說話,都是不急不緩,耐心十足的。
直到杜雲彤撞上秦鈞嗜血的眼神。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呢,如果秦鈞手裡有刀,那她現在應該被秦鈞大卸八塊甚至剁成肉泥了。
杜雲彤退了一步,捂著亂顫的小心肝:“你,有話好好說,我又沒得罪你。”
她理解秦鈞這種心理的。
秦鈞會這樣看她,八成是把她當成了上輩子的杜姑娘。
陽光下,少女臉頰粉粉嫩嫩的,像是剛開又尚未完全開的花骨朵,靈動的眸子染上了一絲慌亂,如驚慌失措的小鹿一般。
驀然的,秦鈞的心又靜了下來。
眼前的這個人,靈動,嬌氣,有著高門貴女不曾有的活力與跳脫,她聰明但不機關算計,並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人。
秦鈞閉眼再睜開,眸色恢複了往日的漠然,看她不似剛才的不共戴天。
秦鈞突然道:“你不用委屈自己。”
“什麼?”
秦鈞恢複了正常,可話好像還沒有恢複正常。
這話沒頭沒腦的很,什麼叫她不用委屈自己,意思是下一次他再這樣不吃藥,她的巴掌能照他臉上招呼嗎?
秦鈞淡淡道:“你是我的夫人,除我以外,無需看任何人臉色。”
“公主也好,薑家姑娘也罷,不用顧忌她們。”
他沒打算跟她相親相愛到老,但也沒打算看她被人譏諷而不出聲。
在他看來,不管出於什麼樣為民除害的目的,他都娶了杜雲彤,有責任照顧杜雲彤的安全與臉麵。
剛才她一聲不吭任由彆人譏諷的樣子,實在有辱定北侯夫人的名頭。
杜雲彤瞳孔微微收縮,有些明白了秦鈞話裡的意思。
他這是為剛才嚇到她而給她的特權嗎?
您可真是個好大腿!
杜雲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不用顧忌公主?”
公主好歹是舊情人來著,按理講,她作為後來橫插一杠的,說什麼都要給前頭的舊情人三分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