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皆是各色的美人兒,李晃倚在花梨木的椅子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腳尖一晃一晃的,一邊抿著茶,一邊漫不經心地與齊文心說著話:“如今夫人已經得知三哥下落了,還用得著來找孤嗎?”
齊文心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若放下對妾的成見,那齊家,或許能成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成見?”
李晃大笑,眼底卻一絲笑意也無,上挑的桃花眼看著齊文心,道:“孤可不記得孤對夫人有甚成見。”
齊文心抿了一口茶,不置可否:“杜姑娘容顏傾城,倒讓妾想起——”
“夫人!”
李晃眼睛虛眯,已經有了幾分威脅之意。
齊文心溫柔一笑,端著茶杯,轉開了話題:“說起來,太子殿下姬妾雖多,但正妃一位,似乎尚且未定。”
講到這,齊文心話音微頓,晃動著茶杯,看茶水蕩起層層漣波,慢慢道:“隻是不知,太子殿下意屬哪位閨秀?”
李晃盯著齊文心看了一會兒,而後又笑了起來,道:“青州之地,山好水好,美人兒也好。”
“東萊齊氏出美兒,不知夫人可願給孤王引薦一二?”
這話說得頗為輕浮孟浪,齊文心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來,道:“太子殿下又在說笑了。”
“您的正妃,自然是在鄭家挑選,又怎會扯上我東萊齊家?”
李晃道:“想從秦止戈手裡救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換言之,夫人縱然救了,又如何帶出城?”
“莫說孤小瞧青州兵士,秦鈞麾下府兵,個個以一當百,去年元宵節三哥舉事的事情,夫人還沒忘吧?”
李晃手指輕叩著的桌麵,道:“秦鈞不足萬人,卻將五萬青州兵攔在天啟外城,雖占了地形優勢,但秦鈞的悍勇,亦不可小覷,普天之下,無人可挫其鋒芒。”
“五萬精兵尚且不是秦鈞的對手,夫人又有何信心,用區區幾百人,便想把三哥帶出天啟城?”
李晃的桃花眼虛眯又睜開,笑意一層一層漫上眼底,道:“又或者說,虎踞青州之地的東萊齊家,真的為了一個皇子,便讓青州城池割讓給秦鈞?”
屋裡的檀香冉冉升起,甜膩的氣息讓人的血液都跟著躁動起來。
李晃道:“齊家長房嫡女,年十五,恰與孤相配,夫人以為如何?”
齊文心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猶豫。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文心終於開口,輕聲道:“太子殿下看上明嘉,便是明嘉的福氣。”
李晃笑了一下,道:“如此,孤便讓朝臣擬旨,不日迎娶明嘉妹妹。”
“太子大婚,普天同慶,夫人以為,此時出手,如何?”
齊文心慢慢搖頭,道:“不妥。”
抬起眸,齊文心看著李晃,眸色溫柔卻也堅定:“待明嘉生下皇太孫,我東萊齊家,必然舉事。”
她沒有用嫡長孫,用的是皇太孫,意思再明顯不過。
齊明嘉生的兒子不被立為太孫,東萊齊家便不會幫李晃。
李晃瞳孔微微收縮,審視著齊文心,停了一會兒,他微挑著眉,語氣如舊,道:“好,孤允你。”
與李晃議定,齊文心不再多呆,起身告辭。
“慢走。”
李晃看齊文心的身影消失在夜幕深處,身邊一直伺候他的小內侍忍不住開口道:“這位齊夫人,不是對三殿下情根深種嗎?”
李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起身往寢宮走,邊走邊道:“情根深種?你也信?”
“這個世界最不可信的,便是感情。”
不用情根深種去偽裝,杜雲彤怎能去相信她一心要救李曇,秦鈞又如何篤定,齊家人一定會割舍城池來換李曇?
而齊文心,又如何明修棧道,私下與他示好合作?
感情,從來是齊文心的一種偽裝,但她偽裝的也確實很好,讓人以為她來天啟城,就是為了救李曇了。
但誰又能想得到,李曇早已是齊氏的棄子。
不過是一個身上流著齊氏血液的皇子罷了,扔了就是扔了,以後還會有很多流著齊家血液的皇子。
齊文心的演技足夠好,騙過了杜雲彤,騙過的秦鈞,但惟獨騙不過他。
他在她眼底,看不到任何人,她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長夜漫漫,齊文心回到院子時,夜色已經極深了。
衣著單薄的少年站在院子,墨玉般的眸子看著她。
齊文心走上前,眉頭微蹙:“夜裡風大,公子為何不加件衣服?”
說著便喚丫鬟過來,給王少斌加衣。
王少斌冷冷道:“不用了。”
說完這句話,王少斌便轉身離開,仿佛他於深夜長立,枯等迎風,不過閒來無事罷了,並非看她去了何處,做了什麼。
齊文心似乎早已對王少斌的脾氣習以為常,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目送他遠去。
王少斌走到一半又停下,清亮的少年在深夜裡被夜風吹得有些寒意凍人:“齊氏虎踞青州,氣吞山河,可我王家亦是百年世家,麾下將士個個悍勇,沒有護不住母親一個婦人的道理。”
“但母親若再一意孤行,廣寧公主遠嫁蠻夷受奇恥大辱的今日,便是母親的明日!”
夜,越來越深了。
杜雲彤從宴席抽身離去時,心情還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
廣寧公主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這一生都呆在蠻夷之地,該是一種怎樣的折磨?
語言不通,風俗不同,她雖為大夏公主,但蠻夷與大夏有血海深仇,又怎麼可能善待她?
漫長的人生歲月裡,天邊月亮圓了又彎,她的人生還未來得及綻放,就要早早埋葬在蠻夷之地。
夜風送來陣陣花香,杜雲彤不覺濕了眼眶。
鬥來鬥去有什麼意思呢?害了彆人,也害了自己。
如果李昊沒死,他將是最為出色的皇子,也是一個英明的君主,他淳孝仁善,想來會善待自己的兄弟姐妹。
可廣寧偏偏弄死了他,弄死了他還不夠,利用李昱的性格,又把李昱送上了黃泉路。
杜雲彤揉了揉眼。
她挺懷念那個愛大笑的少年的。
李昱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但他是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更是一個會雪中送炭的知己。
九曲回廊儘頭,秦鈞一身暗紅織錦衣裳,手裡拿著她的大氅,迎風而立,正在等她。
千雁帶著小丫鬟們,極有眼色退下。
秦鈞走過來,看了她一眼,將大氅披在她身上。
月色涼如水,卻也溫柔如水,秦鈞牽著她的手,靜靜走在長廊上。
清風徐徐,迎麵吹來,飄起她的發。
秦鈞的發也被微風吹起,兩人發尾交織在一起,似乎是極為纏綿繾綣。
秦鈞低啞的聲音響起:“這條路,從來不好走。”
她知道不好走。
但心裡還是會難受,李昱隻是第一個,奪嫡之路一旦開啟,鮮血便再也止不住。
“但我會陪你。”
月色傾瀉而下,印在秦鈞眼底,周圍的風似乎都停止了,隻餘下心跳聲加速的聲音。
秦鈞站在她麵前,低下頭,極輕極輕,在她眼下落下一吻。
像是要吻下她有感而發的淚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