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如今鄭氏輕輕巧巧換了試卷文章,便能絕了一個學子報複,今日馬逐溪的文章寫得好,鄭氏換了馬逐溪的,明日呢?明日他們的文章好,鄭氏同樣能換了他們的。
他們怎能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故而鄭氏所做之事必會激起學子們極大的不滿,甚至會引發政治風暴——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家裡能供得起學子的人,都不是一貧如洗的農家,再不濟,也是當地的望族。
當然,馬逐溪是個意外。
也不全然是意外,馬逐溪往上推幾代,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族,隻可惜父輩不善於經營,到他這一代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學子們的人家聯合上書,必會攪得鄭氏不得安生。
更有甚者,還會聯合起來打壓鄭氏。
鄭氏雖然在滎澤精耕深種數百年,但怎能與天下望族們去抗衡?
千裡之提,毀於蟻穴,更何況,學子們的人家的力量,比螞蟻的力量大多了,而鄭氏,也不是雄霸一方的望族。
鄭氏所依靠的,不過是大夏糧倉這一稱呼罷了,沒了這個稱呼的鄭家,與尋常世家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大夏糧倉這個稱呼,也是欺壓百姓得來的,中原百姓不滿鄭家的統治很久了,如果鄭家倒了,莫說中原百姓會幫助鄭家了,隻怕會奔走相告,張燈結彩慶祝鄭家的倒台。
弄垮鄭家的關鍵,便在馬逐溪身上。
馬逐溪寫的反治國策杜雲彤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甚至還讓久浸官場,熟悉朝堂之事的太後過了一遍,太後也頗為稱讚,這種情況下,弄垮鄭氏並不是難事。
鄭氏一旦垮台,想要再左右李晃的動作,讓李晃立鄭家女為正妻的願望,隻怕是成不了了。
自然而然的,李晃便會與同樣失去助力的齊家聯手,娶齊家嫡出的女兒,齊明嘉為正妃。
婚姻是最好的聯姻手段,待齊明嘉生下李晃的長子,李曇是死是活,就不那麼重要了。
杜雲彤抿了一口茶,迅速想通了齊文敬的打算。
這心計,這手段,這謀略,讓她都想給齊文敬鼓掌了,到底是齊家如今的掌舵人,對於政事的敏銳,以及對於朝堂風向的把控,讓她甘拜下風。
看來她想用李曇去換城池的願望是實現不了了。
杜雲彤看了齊文心一眼,怨不得她哭得傷心,齊文敬已經決定放棄李曇了,齊文心作為齊文敬手中的一個棋子,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
但縱然是微小如棋子,有時候也會發揮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杜雲彤問齊文心:“姐姐準備如何做呢?”
在她麵前哭一哭,便想讓她放出李曇,也太瞧不起她了。
齊文心若想讓李曇活命,便要拿出她想要的東西來。
齊文心肩膀微微顫抖,牙齒輕輕打顫,道:“姑娘要如何才肯放三殿下一條生路?”
杜雲彤拍了拍齊文心的手,道:“姐姐,你我都是這麼大的人,都知道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
這句話似乎是觸動了齊文心的傷心事,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
太陽一寸一寸移到天空的正中間,花朵上的露水被陽光蒸發。
花藤下,茶杯中的茶水升著嫋嫋的雲霧。
雲霧越來越散,齊文心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向杜雲彤的目光略有掙紮,過了一會兒,慢慢變得堅定,輕聲道:“若我離開齊家,姑娘能否護我平安無事?”
這便是投誠了?
杜雲彤眉頭微動,道:“自然。”
齊文心繼續道:“殿下身份尊貴,想來過不了苦日子,姑娘還需給我一筆錢。”
杜雲彤眸色微閃,道:“好說。”
陽光透過花藤照在齊文心身上,斑駁的光線讓她臉部的輪廓都變得明明暗暗起來。
“待明嘉入城之後,我會向姑娘證明,我的價值。”
微風拂過,齊文心苦澀一笑:“還請姑娘,務必要保證三殿下打的性命。”
終究是被情所困之人,杜雲彤看了有幾分不忍,道:“我會的。”
“如此,便不叨擾姑娘了。”
得到了杜雲彤的肯定後,齊文心站起身。
手腕上的玉鐲叮咚作響,如煙似幻的紗衣籠罩在她周圍,她向杜雲彤深深施禮,而後走在玉石台階上。
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杜雲彤長長歎了一口氣。
真是成也李曇,敗也李曇。
若不是李曇弄的那一場兵變,也不至於讓廣寧公主抓到機會,用李昱的性格弱點,把李昱送到了西天。
可若不是李曇在她手裡,齊文心也不會把齊家這麼大的秘密告訴她。
杜雲彤揉了揉眉心。
她得早作打算才是。
馬逐溪的事情足以讓鄭氏一族自顧不暇了,她也能抽出時間對付齊氏了。
喚來了丫鬟研磨鋪紙,杜雲彤提筆落字。
齊家做出那麼大的決定,要儘快告訴秦鈞,讓秦鈞對李晃多加留意。
李晃看上去沉溺在女色裡,性格不著調,但做事卻是皇子裡最為隱秘的一個。
秦鈞的暗衛號稱無孔不入,卻近不了李晃的身。
想從李晃身上探聽消息,太難太難了。
若是不然,她也不至於被齊文心告知時,才知齊家現在已經在與李晃接觸了。
這樣無論什麼都被蒙在鼓裡的事情,對於秦鈞來講,可不是什麼好事。
寫完之後,遞給暗衛,讓暗衛給金鑾殿裡的秦鈞送過去。
要儘快在李晃身邊安插人手,又或者說收買人手。
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
入殿的學子頗多,今日秦鈞是回不來的,再加上有鄭勉掉包馬逐溪文章的這事情要處理,指不定秦鈞這幾日都會呆在皇城出不來。
這幾日莫說是秦鈞了,隻怕其他的學子也會被困在皇城。
她現在能做的,便是等。
等殿試結束,等齊明嘉抵達皇城。
身形矯健的暗衛掠過重重樓宇,把杜雲彤寫的書信交給宮七,再由宮七轉交給秦鈞。
金鑾殿中,鄭勉馬逐溪你來我往,針鋒對麥芒。
鄭勉雖調換了馬逐溪的文章,但也並不是草包,換馬逐溪文章,是因為馬逐溪的治國策寫的實在出色,鄭家心癢難耐,才動了手腳。
鄭家的這種行為鄭勉雖頗為不齒,但他出生鄭家,不能幫著外人來對付自己人,故而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參加春闈。
鄭勉言談之間頗有見地,寸步不讓地與馬逐溪爭論著治國策。
殿裡的朝臣們聚精會神地聽著這一場精彩的辯論,生怕錯過文章裡的珠璣之詞,唯有秦鈞半眯著眼睛,似乎是已經睡著了。
不是秦鈞打不起精神,而是他對於這些治國之論,實在是沒甚興趣,若是聊個陣法治軍,他絕對能聽得津津有味,且能與人討論個有來有回,但一扯上治國安民之策,他便覺得自己像是被下了迷藥。
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
上眼皮與下眼皮打著架,秦鈞左手中指支著額頭,半睡半醒。
宮七端著雲霧茶,從後殿走到金鑾殿。
他秦鈞的貼身暗衛,在幫秦鈞處理軍政的同時,連帶著端茶倒水的活兒也一塊乾了。
宮七走到秦鈞身邊,壓低了聲音,道:“侯爺,杜姑娘的急信。”
在聽到“杜”字時,秦鈞立刻就清醒了。
秦鈞打開了書信。
熟悉的簪花小楷一如既往秀氣,但卻讓秦鈞的眉頭一點一點皺了起來。
抬起頭,秦鈞眼睛微眯,目光像是出了鞘的劍刃,鋒利又危險,看著不遠處,嘴角帶笑,輕搖著畫著美人兒圖的描金扇的李晃。
李晃似是察覺到了秦鈞不善的目光,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挑著,回望著輕眯著眼的秦鈞。
金鑾殿中,馬逐溪與鄭勉的辯論終於要分出了勝負。
鄭勉詞窮,俊臉漲得通紅,胸口微微起伏,馬逐溪道:“兄台還有何話?”
陽光照了進來,金鑾殿的一角,突然有寒光閃過,秦鈞眉峰微動,扮作禁衛軍的薑勁秋一聲嬌喝:“小心——”
不知是誰先動了手,看似文弱的學子們的武功竟不在金鑾殿駐守的禁衛軍之下。
這不是來金鑾殿應試的學子,是被精心培養的殺手。
他之前一直昏昏欲睡,並未去瞧殿裡的學子,這才大意讓人混了進來。
秦鈞的目光掃過殿裡的禁衛軍。
皇城裡的禁衛軍一向不歸屬他管,正德帝清醒時是正德帝直接統領,正德帝陷入昏迷後,太後有心想要拉攏禁衛軍,卻沒能拉攏成功,倒讓李晃捷足先登了。
如今金鑾殿裡的禁衛軍,並不是秦鈞之前所熟悉的那波人。
握緊了手裡杜雲彤寫的信,秦鈞一個縱身,來到李晃身邊,看似在保護李晃的安全,手指卻鎖住了李晃的喉嚨,聲音沙啞,卻帶了幾分威脅,道:“殿下?”
李晃的桃花眼一挑,道:“要是孤的人,孤還能被你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