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吾妹多嬌 蜀國十三弦 12713 字 6個月前

這名醫女是盛京回春堂醫術最有名的女大夫,專替京中官宦世家的貴婦小姐們問診,還從未聽過這謝閣老府上竟然是有女眷的。

月初她在鄭國公府替國公夫人看診,無意間從幾名高門主母口中聽過一耳,說這內閣首輔年輕有為,已至婚配年齡卻遲遲不曾娶妻,導致如今京中不少權貴世家的夫人都在暗暗打聽他的喜好。

也有兩位夫人悄悄咬耳朵,說這謝閣老怕不是身有隱疾,故而這麼多年來都是獨身一人,連個小妾通房都沒有。

思及此,這醫女偷偷抬眸,瞥了眼床邊的男人。

隱疾,想來是沒有的。

這位首輔大人雖是文臣,然眉眼深濃,眸光敏銳,鼻梁高挺,腰背挺括,身姿如鬆。以她多年行醫的經驗,以上種種皆是身體康健的特征。

彆說隱疾,床笫間隻怕有龍虎之勢,那些弱柳扶風的小姐們未必吃得消。

至於那女子……今日請她過來的小廝隻說是“府上的姑娘受傷”,這個稱呼就很耐人尋味。

尋常的姑娘豈會受這麼重的傷,又豈會勞煩這位眼高於頂的首輔大人紆尊降貴親自喂藥,難不成是個得寵的妾室?

正神遊天外,耳邊冷冷傳來一聲:“這裡不用你,先下去。”

醫女聞言一激靈,抬眼對上那雙陰沉銳利的鳳眸,竟隱隱有種渾身發冷的感覺,嚇得趕忙垂下頭,俯身告退。

屋內隻剩兄妹二人,謝昶這才能好好地看看她。

是長大了。

黛眉杏目,瓊鼻雪膚,五官依舊精致,隱約看得出幼時的影子,儘管兩腮嬰兒肥褪去,少女神態裡卻仍有幾分弱態的嬌憨。

這麼多年兩地分彆,她在揚州瓊園水深火熱,他在盛京朝堂步步為營,但好在,他們都活了下來。

若說完全沒有恨,那也不可能。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係在一個流落在外、危在旦夕的小姑娘身上,這麼多年如履薄冰,他也有不為人知卻足以致命的把柄,仿佛吊在懸崖邊上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命懸一線。

然而隨著她一日日長大,他亦從一介白身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屍山血海,荊棘泥塗,好像有一個人是陪著你一起走的。

這種感覺非常特彆,難以言說。

存於他身體裡的微弱體征就像燃燒在無儘冰河中央一簇溫暖的小火苗,能將那些沉在心底的恨意一點點地驅散。

直到今日在梁王府,她抬起那雙淚霧朦朧的雙眼與他對視的那一刻,所有殘存的恨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現在她躺在這裡,就在自己的麵前。

不論日後這樁共感是否有法解除,她都是當朝首輔的妹妹,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也許是自幼相伴長大的情分,又或許是身體裡這份獨一無二的牽連,自重逢開始,兄妹間久違的親切感似乎就已經回來了。

謝昶垂下眼眸,看著麵前陌生又熟悉的小臉,不禁想到她幼時窩在繈褓裡憨態可掬的模樣,唇角溢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有種強烈的渴望,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捏一捏她柔軟的粉腮。

事實上他也下意識這麼做了。

指尖觸碰到她那一刻,他不禁一怔,似有種簷下冰雪消融的細膩溫涼,能春風化雨般地,驅除人心所有的鬼蜮魍魎。

還未停留片刻,廊下突然傳來腳步聲,佟嬤嬤端著托盤進來,“大人,您要的紅棗桂圓湯好了。”

謝昶指節微微蜷縮了下,卻沒有立刻將手移開,目光仍舊停留在阿朝的臉上,隻淡淡地吩咐道:“擱下吧。”

佟嬤嬤應了聲是,放下湯盅就退下了。

謝昶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良久才發覺案幾上的藥湯已經不燙了,溫度正合適。

他微斂心神,終是收回指尖,端起藥碗,銀匙舀了一勺緩緩送到她唇邊。

她不知夢見了什麼,眉心蹙著,淡粉偏蒼白的唇瓣也緊緊地抿著。

謝昶耐心地低哄:“阿朝聽話,來喝藥。”

從前她最怕吃藥,每回生病,喂藥都是全家人的難關,好一通撒潑打滾之後,才肯乖乖喝一點,除此之外,還要拿蜜餞果子、鬆子糖來哄著,否則小丫頭一整日眼眶都是紅的,要撲到他懷裡哭。

事出突然,府上沒有準備小孩子的甜食,小廚房送來的這盅補氣養血的紅棗桂圓湯倒也勉強夠用。

怕醫女伺候不好,謝昶隻能親自喂藥,原以為要費些功夫,沒曾想小姑娘竟然就這麼乖乖地鬆了口。

櫻唇微張,小口吞咽著苦辣的湯水,細細的長眉皺得緊緊的,卻沒有任性地將藥湯吐出來。

腦海中驀地想起宿酈方才那句“姑娘性子乖順”,謝昶目光不禁柔和了些許。

這小丫頭幼時可不是什麼溫順乖巧的性子,半日不胡鬨都算好的。

就這麼一勺藥湯,一勺紅棗甜湯地喂著,藥碗很快見了底。

一會功夫,前院來人說晚膳準備好了。

謝昶見她喝完甜湯眉眼鬆弛的模樣,稍稍放心下來,便起身去用膳。

這麼多年,儘管前朝事務千頭萬緒,內閣公文堆積如山,謝昶的一日三餐卻從未落下。

他自己並非重口腹之欲的人,隻怕飲食不節,讓小姑娘跟著受罪。

那時官場流傳著一句話,“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他連進士都不是,皇帝想要破格提拔,守舊派卻不肯答應,故而他隻能靠自己的才學,在數次翰林考選中拔得頭籌,以此堵住悠悠眾口。

潛心讀書時哪顧得上三餐,有一回徹夜未歇,卯時還要往乾清宮侍讀,起身時隻覺天旋地轉,腹中難受至極,思量過後才意識到,恐怕是自己饑飽無常,連累阿朝也跟著挨餓。

自那之後,即便公事再繁忙,他也儘量準時準點用膳。

晚膳用了些清淡的吃食,不過作飽腹之用,餐後一杯清茶下肚,體內卻隱隱有了發熱的跡象。

謝昶很快意識到這是什麼,擱下杯盞,匆忙趕回青山堂。

醫女已經替阿朝將傷口處重新換藥,見他滿臉陰沉地進來,趕忙解釋道:“姑娘外傷不輕,發燒也屬尋常,棉帕子打濕了敷在額頭上時時替換,熬過今夜就好了。”

謝昶低低嗯了聲,伸手取過巾帕,涼水打濕再擰乾,疊敷在小丫頭滾燙的前額。

因著發熱,小丫頭原本蒼白的麵頰浮出一層薄薄的粉,鼻尖也微微泛了紅,幽黃的燭火下,像玉盤倒影裡的新荷在風中顫顫搖曳。

謝昶聲音裡有種微涼的迫切:“何時能醒來?”

醫女不敢打包票,隻說道:“姑娘身子骨本就虛弱,如今又挨了外傷,受了驚嚇,眼下隻能看今夜過去恢複得如何。”

她傾身去清理榻邊染血的巾帕,身後又是一陣如芒刺背的沉默。

難道這位首輔大人今夜要這麼一直盯著?

她自詡醫術,此刻手腳卻緊張得發顫。

“哥哥……”

耳邊倏忽傳來一句細若蚊呐的呢喃,醫女方才反應過來,竟是這姑娘睡夢中的囈語。

她還未聽清說的什麼,屋內的男人沉聲開了口:“你先下去,有事我自會傳召。”

醫女暗暗鬆口氣,趕忙應了聲是,三兩下整理好榻邊的剪刀紗布退了下去。

謝昶撩袍在床邊坐下來,傾耳去聽,卻遲遲沒有等到下文。

直到他閉目養神一會,才聽到床內傳來姑娘軟綿綿的低喃:“哥哥……彆吃……彆吃杏子了……哥哥會難受……”

謝昶聽清楚了,冰冷的目光也慢慢柔和下來。

小丫頭還算有良心,沒把他忘了。

“我哥哥……才厲害……”

“就是……比你哥哥好……”

這句他倒是聽得雲裡霧裡的,又見小姑娘皺緊了眉頭,反複強調這一句,這才想起來什麼。

那年他在南潯書院讀書,膳堂吃得清淡,那些家中離得近的學子,最巴望著的就是家裡人來送午膳點心,改善夥食。

他在吃食上沒什麼講究,清清淡淡足夠飽腹便已經很好。

爹爹醫館繁忙,抽不開身,至於娘……娘要照顧妹妹,更何況,娘從來都不喜歡他……因此他從未期待過什麼。

那日午間休憩,學堂外照舊來了不少親眷,學生們瞧見自家來了人,風風火火地往外跑,再提著熱氣騰騰的食盒進來。

他一如既往坐在窗邊看書,指腹劃過一頁紙,耳邊卻傳來了一道嬌嬌糯糯的聲音。

“哥哥!我來啦!哥哥快出來!”

他循聲望去,小丫頭在學堂外蹦起來三尺高,直朝他招手:“哥哥!我給你送點心來啦!”

阿朝是頭一回來學堂,粉莖綠的襦衫配乳黃色的下裙,人長得甜淨可愛,嗓音也是清淩淩的,整個人就像一朵生機勃勃的向陽花,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謝昶,這是你妹妹?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你妹妹也太乖了吧!還知道來給你送飯,我妹妹恨不得天天上房揭瓦!”

“好漂亮的小孩,跟個粉團子似的!我能不能摸摸她的臉蛋兒?欸謝昶,你這麼看著我乾嘛,我還能吃了她不成?小氣鬼,不摸……不摸總行了吧?”

那是謝昶第一次對她生出了偏執卑劣的占有欲。

不想她被人覬覦,不想旁人圍著她轉,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隻能是他一個人的妹妹。

還有人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甚至還在逗她玩:“小丫頭,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哥給你買糖葫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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