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京城不曉得官小,不住鹽商家不曉得揚州的鹽商多有錢。
韓秀峰也算見過世麵的人,卻從未住過這麼好的宅子,更從未睡過如此奢華的“三滴水”床。
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個小屋子,跟房屋一樣有三層三進,正下方有踏板三塊,呈梯形,正上方有雕花板額三層,每一層窗簷都取屋簷滴水之意,兩層床簷就叫做“兩滴水”,這床共三層三進,所以叫“三滴水”。
床前的每個角樓都雕刻有精美紋樣,不但富麗堂皇、精美繁縟,而且每個雕花圖案都有講究,多取諧音寓吉祥之意,如“蓮花”寓意蓮生貴子;“金瓜”寓意瓜瓞綿綿;“葵花”寓意多子多孫;“蝙蝠倒垂”則寓意福到……
雕工精美,並且用料也名貴,這麼大一座床竟全是紫檀木的!既不是赤紅色也不是紫黑色,而是灰褐色,可見有了年頭,整座床呈現出一種古雅潤澤的包漿,顏色微妙,精光內含。
王監生不曉得這床值多少錢,隻曉得就算請手藝高超的老木匠做這個床,也要兩到三年才能做好,所以也叫“千工床”。
潘二家是開當鋪的,他一直自認為眼力不錯,可讓他估這床卻估不出價。
總之,韓秀峰覺得像是睡在一堆銀子上,輾轉反側到大半夜也睡不著,正準備把被褥拖到踏板上試試,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腳步、喊叫聲、孩子的啼哭聲夾雜在一起不絕於耳,韓秀峰大吃一驚,急忙爬起來找衣裳。
“韓老爺,不好了,賊匪來了,快走!”
“四哥,彆擔心,有我們呢,我們守在外頭,你先穿衣裳!”
“韓老爺,住河邊的弟兄們全來了!”
王監生第一個衝了進來,一看就曉得他也是剛被驚醒,彆說棉衣了,連鞋都沒穿。
潘二比他好些,至少穿著鞋。
大頭值夜,不但穿著衣裳還端著一杆自來火鳥槍,意識到槍口竟斜對著潘二,急忙背到肩上。
韓秀峰早曉得賊匪會來,卻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一邊手忙腳亂穿衣裳,一邊急切地問:“賊匪到了哪兒,來了多少兵馬?”
“不曉得。”大頭脫口而出道。
“不曉得?”
“外麵人說的,四哥,不信你出去看看!”
“少爺,我剛才出去瞧了一眼,街上全是逃命的人。我們還是快點吧,等賊匪殺過來想走都走不了!”潘二一邊穿衣裳一遍急切地說。
想到韓宸的堂弟韓博還在城裡,韓秀峰很快冷靜下來,穿上鞋起身道:“彆慌,賊匪真要是殺過來,我們不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有。”
“韓老爺,您是說虛驚一場?”王監生下意識問。
“一定是街上的人被賊匪要殺過來的消息搞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韓老爺,君子不立危牆,管它是不是草木皆兵,我們還是先去萬福橋吧!”
“走夜路一樣危險。”韓秀峰沉吟道:“你們想想,瓜洲、奇兵營、青山營、儀真甚至連揚州城裡都有我們的人,賊匪真要是來了,陸大明、梁六、蘇覺明和梁九他們不可能不趕回來報信。”
“是啊,”潘二反應過來,喃喃地:“就算賊匪是從南邊過來的,陸大明也不可能不曉得!”
“所以說很可能是虛驚一場,長生,叫吉大帶幾個人出去打聽打聽,攔住幾個逃命的人問問到底咋回事。大頭,你和吉二帶從河邊趕來的弟兄們守住院子,誰敢來犯格殺勿論!”
“是!”
……
打發走潘二和大頭,韓秀峰拿上一口牛尾刀走進前院兒,隻見大頭、吉二和角斜場鹽課司大使韓宸的表弟李致庸正領著從河邊趕來的苦力們戒備。
王監生從漕標綠營兵手裡買的鳥槍不但比正月裡從私梟手裡繳獲的鳥槍長,而且不是自來火的。
剛學會放槍的苦力裝好鉛子和火藥,正忙著點火繩,點好之後纏在手腕上。
大頭和吉二等人邊檢查邊喊道:“都彆慌,小心走火!你們六個守大門,槍口對著外麵,彆對著自個人!”
“你們幾個去裡頭搬桌子,把桌子架在牆邊,把凳子也搬出來,然後爬上去守東牆!”
“你們幾個跟我去後院兒,這邊呢!”
“鳥槍手放完槍全退到堂屋,拿刀拿長矛的給我頂上,來一個捅一個,來兩個砍一雙!他奶奶的,我們有鳥槍有抬槍,有砍刀有長矛,誰怕誰啊!”
……
事實證明,大頭、吉二等十二個親隨在海安沒白跟陸大明和梁六、梁九操練,王監生的幾個家人也沒白跟海安團操練,有他們在幾十號苦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變得忙而不亂,有條不紊,隻是頭一次經曆這場麵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