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足足翻了三次身,頭兩次相隔不足一炷香功夫,第二次與第三次相隔近一個時辰,不但將之前搖搖欲墜的房屋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甚至將許多前兩次劫後餘生於是火急火燎跑回去看家小的人給埋在殘垣斷壁裡。
哭喊聲呼救聲不絕於耳,到處都是傷痕累累的人,好好的巴縣城宛如人間地獄。
段吉慶確認老伴兒沒事兒,送走急著回家的段小山和劉山陽等人,一把拉住關班頭道:“老關,這兒你彆管了,趕緊去走馬,趕緊去幫我瞧瞧誌行他爹他娘有沒有事!”
關班頭反應過來,急忙道:“行,我這就去。”
遇上這突如其來的天災,連道署、府衙和縣衙都塌了好幾間屋死傷了好幾個人。道台、府台和縣太爺擔心奸民趁火打劫犯上作亂,再也顧不上來韓家祝賀了,正忙著召集重慶鎮的綠營兵和衙役巡街,忙著差人火速去成都向藩台、臬台甚至製台大人稟報,忙著召集士紳勸捐賑濟。
打發走關班頭,段吉慶沒敢讓老伴兒和兒子進屋,他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進去察看,確認幫女婿女兒置的新家很結實,屋頂的大梁和椽子都沒斷也沒掉,隻是西牆裂了幾道縫,這才讓老伴兒和兒子進去打掃。
幫兒子蓋了一半的屋因為缺少木料支撐,砌好的幾麵牆全倒了,幸虧找的那幫工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今天是一個也沒來,不然就算不會死人也會有人受傷。牆倒了可以再砌,銀子沒了可以再賺,當務之急是親家公和親家母不能有事!
想到這些,段吉慶回到女婿家正廳,擦乾淨香案,取出三炷香點上,拉著兒子一起祈求神靈保佑。
沒想到求完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正準備祈求城隍和土地公保佑,“同興當”的夥計跌跌撞撞跑了進來,一見著他就嚎啕大哭道:“段老爺,出事了,鋪子塌了,掌櫃的死了,被砸得血肉模糊都看不出人樣兒了,櫃上四個人,就剩小的一個!”
“你是說潘掌櫃他……”
“潘掌櫃死了,死的好慘啊,小的是從瓦堆裡把潘掌櫃的屍首扒拉出來的,您瞧瞧小的這雙手。”
夥計的手上全是傷,全是血,分不清這些血是他流的還是潘掌櫃的!
昨晚還一起吃酒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再想到潘長生的官是做不成了,一接到他爹的噩耗就得呈請開缺回鄉丁憂,段吉慶心裡彆提有多難受,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稍稍平複下心情拉起夥計道:“走,帶我去看看。”
死了太多人,幾乎每條街巷都有十幾二十戶人家要辦喪事,棺材根本不夠用,許多被壓死砸死的人隻能用草席一裹草草埋了。
就在段吉慶好不容易幫潘掌櫃找了個口棺材,一時半會間找不著仵作,隻能讓劫後餘生的夥計幫著草草收斂了下,正打算去縣衙稟報兩淮鹽運使司角斜場鹽課司大使潘長生的爹死了,請縣太爺安排幾個衙役幫著操辦喪事之時,本應該剛到走馬的關班頭竟回來,而且是帶著如喪考妣的韓大回來的。
段吉慶心裡咯噔了下,緊盯著二人問:“咋回來的這麼快?”
“我們是在路上遇著的,”關班頭回頭狠瞪了韓大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上次去時千叮嚀萬囑咐,是咋跟你們三兄弟交代的,你自個兒跟段經承說!”
韓大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下哭訴道:“段老爺,我爹……我爹死了,我是來給您報喪的。我不是沒照應好我爹,我哪想到會地龍翻身。他在家躺好好的,我們全在地裡乾活,乾著乾著突然地動山搖,我就撒腿往家跑,結果跑到村口,村裡房子塌了一大半,死了好多人,我家也塌了,我爹也……”
真是怕啥來啥,段吉慶眼前一黑,像三魂六魄被突然抽走般癱倒在地。關班頭嚇得趕緊將他扶起,一邊掐人中,一邊喊著去找郎中。
然而,城裡的郎中跟仵作一樣忙,一時半會間去哪兒找。
好在段吉慶很快蘇醒過來,抬頭看看正哭哭啼啼的老伴兒,再看看嚇得六神無主的兒子,有氣無力地說:“彆苦了,我還沒死呢。”
“老爺,你沒事?”
“沒事,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事算啥。”段吉慶強撐著坐起身,跟嚇得一樣六神無主的關班頭微微點點頭,隨即看著跪在床前的韓大歎道:“孩子,起來吧,我不怪你,這是天災**啊,我巴縣究竟造了啥孽,老天爺要降下這麼大災禍,要讓我巴縣死多少士紳百姓!”
“段老爺,我沒照應好我爹,我對不起您,對不起老四……”韓大很清楚爹了死了,老四的官就做不成了,心裡彆提有多難受、有多歉疚,竟啪啪啪扇起自個兒的耳光。
“這是做什麼,說不怪你就不怪你,當務之急是趕緊操辦喪事,讓你爹入土為安。”
“我弟那兒咋辦,要不要給他捎個信兒?”
“是啊段經承,四娃子那邊咋辦?”
段吉慶深吸口氣,緊攥著拳頭道:“我這就給他寫信,寫好你幫我送日升昌去,縣衙那邊也要稟報一聲。”
“可這麼一來四娃子就做不成官了!”關班頭苦著臉道。
“啥叫做不成官,隻有被革職永不敘用的才做不成官,誌行這叫丁憂,也就三年的事。他今年才二十四,跟他差不多年紀的還在考秀才考舉人,不就是三年嗎,耽誤不了多大事!”
“也是啊,不就三年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