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煥章和楊吏清隻說對了一半,川東道台曹澍鐘是差人把重慶知府杜光遠請到了道署,但談的卻不是即將回籍丁憂的韓秀峰,而是因為重慶府治下的合州出了一起命案。
有一對名叫鞠海、鞠安父子被人殺害在家中,合州知州榮雨田稱該案已告破,並稱凶手竟是死者鞠海妻子向氏的奸夫,因奸情被撞破才行凶的。奸夫**均已收監,該案的筆錄卷宗和擬判何罪的公文還沒呈遞到道署,向氏的娘家侄女竟已經從合州跑到巴縣來擊鼓鳴冤。
先去的知府衙門,因為案子還在合州沒呈報上來,被門子和衙役哄走了。結果那個女子並沒有善罷甘休,又跑道署來幫她姑姑擊鼓鳴冤。這兵荒馬亂的世道,死一兩個人真算不上什麼,但鬨成這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曹澍鐘既沒受理也沒甩手不管,而是讓重慶知府杜光遠見了下那個女子,等杜光遠把那個叫向菊花的女子打發走了,才把杜光遠叫到二堂說話。
“大人,下官早知道那個榮雨田是個糊塗官,沒想到他竟如此糊塗,下官回去之後便下文飭令他重審。”
“盯緊點,再給他一個月時間。”
“下官遵命。”
身為川東道台,曹澍鐘要管那麼多州府,不可能什麼事都親自過問,想想又叮囑道:“楊漋喜、舒裁縫等賊匪犯上作亂,甚至把桐梓縣城都給占了,江津、璧山等縣的防堵之事不可懈怠,尤其緊鄰桐梓的各處關隘。”
提起這個杜興遠就鬱悶,心想重慶府轄那麼多州縣散廳,真正富庶的就一個巴縣,可道署的治所跟府衙的治所一樣在巴縣城,巴縣正堂不管遇著什麼事都直接向道署稟報,連厘金局抽的厘金都直接交道署,留下的四成厘金道署也是直接撥給巴縣保甲局,沒知府衙門什麼事。
現在桐梓有奸民犯上作亂,誰也不知道那些奸民會不會給粵匪一樣亂竄,要是竄入重慶府治下的各州縣,並且跟粵匪一樣裹挾百姓越做越大,後果不堪設想。
可以說防堵不隻是江津、璧山兩縣的事,不能隻讓江津、璧山兩縣出錢。巴縣這麼富庶,光厘金一年就能抽十幾萬兩,怎麼也得拿個兩三萬兩出來,或命巴縣保甲局出三五百茶勇去緊挨著桐梓的各關隘設防。
不過這些話杜興遠隻能放在心裡,不敢當著道台大人麵說出來的。
再想到江津、璧山的那幾團民勇不但糧餉不敷,甚至連像樣的兵器都沒幾件,馳援璧山、江津的那幾百綠營兵更是不堪大用,杜興遠還忍不住說:“稟大人,據下官所知璧山、江津的那些團練,因為團費的事沒少向璧山縣和江津縣提告……”
曹澍鐘不認為楊漋喜、舒裁縫等人能掀起多大風浪,何況這本就不關川東道乃至四川的事,沉吟道:“隻是讓璧山縣和江津縣防堵,又不是讓他們率民壯出省攻剿,何況桐梓通往川東攏共就那幾條路,隻要守住幾個易守難攻的隘口便是。”
“大人所言極是。”杜興遠拱拱手,想想又小心翼翼地問:“大人,皇上命回籍丁憂的前通政司參議韓秀峰幫辦團練的事您怎麼看?”
曹澍鐘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被那個榮雨田給氣糊塗了,差點忘了這事。”
“曹大人,下官以為這事應該跟楊漋喜、舒裁縫等賊匪犯上作亂有一定關係,皇上一定是擔心我重慶府乃至整個川東的安危,才命本應該回籍守製的韓秀峰幫辦團練,不然也不會這個時候賞他從四品頂帶,加知府銜,甚至還命他從直隸調十名文武官員一起回鄉。”
“十有八九是貴州的那些官員慌了手腳,奏報時誇大賊情!”
“現在說這些沒用,皇上都已經降下諭旨,韓秀峰這會兒估計正在星夜往回趕的路上,等他回來了這團練究竟怎麼辦,辦團練的錢糧究竟從哪兒來?”杜興遠偷看了曹澍鐘一眼,接著道:“他這也算是欽差,下官都不知道到時候是他幫同下官辦團練,還是隻要涉及團練之事下官都得聽他的。”
曹澍鐘覺得這的確是件讓人頭疼的事,微皺著眉頭道:“朝廷這兩年是讓了不少在籍官員辦團練,甚至派了不少官員回籍辦團練,不過大多隻是給個名頭,像韓秀峰這樣率文武官員回籍幫辦團練的真不多。”
“下官聽說您的同年曾國藩曾大人奏請朝廷派了不少文武官員,甚至有好幾位翰林官在他麾下效力。”
“所以說這件事有些棘手。”
曹澍鐘雖跟曾國藩是同年,但作為地方官員他跟湖南巡撫駱秉章一樣不希望治下冒出個插手地方政務的團練大臣,可想到段大章之前說過的關於韓四的那些事,又一臉無奈地說:“都說曾國藩官運亨通,道光二十三年大考二等第一名,被擢升為翰林院侍講。道光二十七年朝廷大考二等,再度蒙恩,又連升五級,破格升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十年七升,升遷之快創下漢進士之最。
其實韓秀峰的官運一樣亨通,從九品巡檢升任正五品通政使司參議,並以記名章京在軍機章京上行走隻用了不到四年。現在更是蒙恩獲賞從四品頂戴,加知府銜,堪稱四年九升。更彆說他還以文職獲勇號,乃皇上欽賜的色固巴圖魯。”
杜興遠深以為然,不無羨慕地說:“他還真是簡在帝心,聖眷恩隆!”
“不隻是聖眷恩隆,還是從中樞出來的,卸任前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天天能見著恭親王、彭大人等軍機大臣,據說他之所以能從鬆江府海防同知調任永定河南岸同知就是彭大人保舉的,從永定河南岸同知調任通政使司參議是文中堂和肅順大人保舉的,不能得罪啊。”
“那等他回來之後隻要涉及團練之事,下官就聽他的。”
想到韓四回來之後真要是辦團練就得籌錢糧,到時候十有八九會開口要厘金,而巴縣厘金局又是八省客長在辦理,要是把八省客商搞得怨聲載道,到時候這厘金就很難像現在這般容易抽上來。
再想到長毛作亂,川江水運梗阻,夔關收不著幾兩稅銀,現在川東道乃至成都製台衙門都靠巴縣的厘金接濟,曹澍鐘搖搖頭:“不能事事都聽他的,真要是事事都聽他的,還要我們這些地方官員做什麼,何況這也不合朝廷法度。”
“那怎麼辦?”杜興遠追問道。
“他不是段大章的內侄嗎,他嶽父段吉慶跟段大章又是同宗,我明天一早去江北拜會下段大章。”曹澍鐘想了想,接著道:“你回去之後讓祥慶留意下走馬崗等驛站驛鋪的動靜,等他回來時你和祥慶召集些士紳去迎一下。總之,一切等他回來之後再說。”
“也好,那下官先告退。”
……
與此同時,韓秀峰一行沿京西官道剛進入山西地界,剛抵達山西樂平縣的柏平驛。
從直隸井徑縣的徑山驛到柏平驛也就九十裡,可這九十裡竟走了三天。這段年久失修的山路彆提有多難走,用費二爺的話說:重崗複嶺,旁臨深淵,亂石齟齬,人馬無可措足,推輪脫轍之患,日不知凡幾!
下一站是平定州的平潭驛,據驛卒說隻有五十裡,換作平時要是起個大早,太陽落山前便能趕到。然而現在不是平時,不但正值年底附近的百姓全在忙著過年,車夫腳夫不太好雇,而且天降鵝毛大雪,就算能雇著車夫腳夫一天也趕不到。
韓秀峰和費二爺、陳虎等人正在外麵商量邊吃飯邊商量接下來的路究竟咋走,琴兒和紅兒則跟高雲峰的老伴兒胡氏在驛站內院的房裡吃,黃鐘音送的小丫頭丁香則坐在炕上喂不好好吃飯的小家夥。
外頭寒風凜凜、大雪飄零,屋裡因為燒了炕,眾人不但不冷反而覺得有些熱。
紅兒把棉襖脫下來放到炕上,坐下來好奇地問:“嫂子,咱們不是雇了車夫腳夫嗎,為何要重新雇?”
琴兒知道她雖千裡迢迢從江蘇趕到直隸嫁給陳虎,但那會兒是坐船,而且抵達天津之後又有人接,沒走過現在這樣的路,放下碗微笑著解釋道:“之前那些車夫腳夫是在直隸雇的,人家既想趕著回去過年,對山西的路也不熟,所以到了山西咱們得重新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