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兩年前回鄉丁憂時,按例把出入宮禁的腰牌繳銷了。
沒有腰牌就算依然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也去不了軍機處在圓明園內的值房。但回京了不能不稟報一聲,畢竟隻要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就是軍機處的人,相比之下現而今這個太仆寺少卿更像兼差。
去不了軍機處值房,韓秀峰隻能擬了一道呈文,讓馮小鞭捎個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結果又等了一天,不但依然沒得到皇上召見,也沒等到軍機處的消息,反倒把肅順給等來了。
肅順紅光滿麵,風采依舊,一見著韓秀峰就埋怨道:“早上我還尋思算算日子你也該回來了,沒曾想你已經回來了兩天。怎麼不差人給我捎個信兒,在這兒等那你有得等了!”
“大人有所不知,我一接到諭旨就馬不停蹄往京城趕。路過固安時聽王千裡說皇上在圓明園,我就直奔這兒來了。本來打算遞上請安折就去拜見大人,可想想又覺得遞上請安折就走不合適,就稀裡糊塗在這兒等了兩天。”
“晚上就住這兒的?”肅順笑看著他問。
“讓大人見笑了,不過相比陣前,這兒已經很不錯了,至少風吹不著、雨淋不著。”
“吃喝拉撒呢?”
“吃就在外頭隨便吃一口,外頭不是有好幾個攤兒嗎,味道還行,就是有點貴。”
看著韓秀峰若無其事的樣子,想到韓秀峰這兩年先是率川東團勇防堵甚至協剿貴州剿匪,緊接著又率川東團勇馳援湖北協剿長毛,肅順感歎道:“誌行啊誌行,也就是像你這樣從陣前回來的人,才曉得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有多不容易!”
“大人抬舉秀峰了,相比秀峰,大人您才不容易。”想到眼前這位不但剛查辦了一起大案,懲處了七十多個戶部的郎中、主事、筆帖式和胥吏,得罪了一大批人,而且因為累次進言重用曾國藩、胡林翼等漢員,跟為官持重的柏葰、彭蘊章、周祖培、賈楨和翁心存等重臣勢如水火,韓秀峰又苦笑道:“不是秀峰不識抬舉,要是有選擇,秀峰寧可在陣前效力,也不願回京。”
肅順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禁喃喃地說:“戰陣上廝殺雖凶險卻也痛快。”
韓秀峰急忙道:“這話秀峰也隻敢跟大人說,要是傳出去被人斷章取義,那就真成給臉不要臉了。”
肅順微微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提起讓你回京,我想起件事。”
“什麼事?”
“你協剿長毛有功,可論功行賞時竟把你給忘了。皇上大怒,質問柏葰究竟怎麼回事,柏葰無言以對,皇上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乾脆讓他和彭蘊章回去擬旨,打算擢升你為鴻臚寺卿,結果又被他和彭蘊章給諫阻了,從好好的鴻臚寺卿變成了太仆寺少卿,你說氣不氣人!”
韓秀峰大吃一驚,心想我跟你不一樣,真要是做上鴻臚寺卿那就等於被架火上烤,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肅順又恨恨地說:“還有曹師爺,明明曉得你回來了,明明曉得你在這兒等皇上召見,中午見著時居然連提都沒跟我提。要不是剛才遇著焦佑瀛,我真以為你還在回京的路上呢。”
“他公務繁多,應該是忙忘了。”
“他一樣是‘厚誼堂’大掌櫃,你回來這麼大事,彆人能忘他怎可能忘,我看這事沒那麼簡單。”
“大人言重了,什麼叫我回來這麼大事,也就大人您把秀峰當個人物,在彆人眼裡我韓秀峰算啥呀?”
“誌行,你現而今都已經是四品京堂了,可不能再妄自菲薄,”肅順探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沉吟道:“以我之見你也彆在這兒等了,皇上今兒個沒空召見你,明兒個更不會有空。”
“皇上很忙?”
肅順不好說皇上昨天喝多了,不好說因為宿嘴今天頭疼得厲害,隻能摸著胡子道:“宣宗成皇帝實錄聖訓編纂告成,文中堂等監修總裁官明兒個一早奉表恭進,皇上天不亮就要移駕皇城保和殿行禮,然後移駕太和殿太和殿作樂宣表,親王、郡、貝勒、貝子和文武百官都得跟‘大叫起’一樣進宮慶賀,按例禮畢之後主持和參與編修的文武官員都有封賞。總之,皇上這幾天有得忙。”
大清以孝治天下,皇上又是個孝子。
先帝的實錄聖訓編纂告成,確實是一件大事!
韓秀峰沉默了片刻,低聲問:“文武百官都要進宮,我要不要去,像我這樣還在受製的官員恐怕不方便吧?”
肅順看著他身上穿的素服,沉吟道:“要是就這麼去,那些言官一定會揪住不放。”
“那我就不去了。”
“不去沒事,等明兒個見著皇上,我幫你跟皇上說。”
“謝大人。”
“自個兒人,有什麼好謝的。”
肅順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誌行,說了你彆不高興,你把‘厚誼堂’交給文祥,真是所托非人。差事辦得不怎麼樣,還總是惹皇上生氣,要不是文中堂累次進言,‘厚誼堂’早被裁撤了。可能想著報你的提攜之恩,他還曾花言巧語說服文中堂,請文中堂保舉你去廣東做潮運同。
他也不想想你韓秀峰是誰的人,用得著他走文中堂的門路幫這個忙?所以我一聽說這事兒,就遞牌子求見皇上,保舉你去天津衛署理長蘆運同,結果你卻奉詔,皇上因為這事真生氣了,罵你沒良心,還說當年就不應該讓你念那麼多書。”
“大人,這跟念書有啥關係?”
“越念越迂腐,”肅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韓秀峰一眼,接著道:“好在這次回來了,要是再不奉詔,我估摸著皇上這輩子也不會再召見你!”
韓秀峰苦著臉問:“這麼說皇上見著了我的請安折,可想到我之前沒奉詔的事就來氣……”
“皇上究竟有沒有見著你的請安折我不曉得,但皇上那次是真生氣了。”
“秀峰慚愧,秀峰罪該萬死。”
“算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今後可不能再犯糊塗,”肅順喝了一小口茶,緊盯著韓秀峰道:“我估摸著皇上會讓你接著管‘厚誼堂’的那攤事兒,廣東那邊不太平,這差事不好辦,你心裡得有個數。”
韓秀峰正準備開口,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就聽見一個太監在門外抑揚頓挫地喊道:“皇上有旨,傳太仆寺少卿韓秀峰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