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去小豐堡找了伏明泉。
他走得慢悠悠的，到了的時候已經快晌午。
小豐堡的麥子收完之後，村民們也沒有多休息，而是正在翻掘土地，準備下一茬的農作物播種。村裡隻有幾位上了年紀發須全白的老人在休息，他們三五人坐在村口大樹下，旁邊放了一個缺了一角的大瓷壺，手邊是一大碗茶水，碎末兒沏出來的，聞著還有點茉莉的香味，喝著解渴消暑。
宋歌過去的時候，受到了老人們的熱情招待，前些天收割夏糧，宋歌一直在小豐堡幫忙，基本在全堡混了個臉熟，大家都很喜歡這個沒什麼架子的大學生。
有老人聽到宋歌是來找人的，立刻招手叫了一旁的小孩，幫忙去喊了一聲。
伏明泉得到消息，往村口跑的時候，老遠就聽到笑聲，裡麵還夾雜著宋歌說話的聲音，也是帶著笑意的。
宋歌一手拿著蒲扇，一手端著茶碗，正在和小豐堡的幾位老人坐在樹下聊天，也不知道如何吹捧的，跟他說話的老人紅光滿麵，說得興起。
宋歌笑眯眯聽著，時不時點頭應聲：“哦？他小時候還這麼活潑哪？”
老人高興道：“可不是！就在我家前院那棵棗樹上摔下來的，哎喲，當時哭的不行了，我們都說娃娃摔一下沒事，可老隊長不聽，誰勸都不行，背著連夜走了十幾裡路去醫務所瞧了才放心。”
“腿治好了？”
“治好啦！老隊長帶著去看了醫生嗎，餘師傅那會跟著啥大領導去省城開座談會，回來知道也心疼壞了，連著給送了好幾次藥，打那以後就不怎麼出去了。”
……
伏明泉走過去，喊了一聲“叔爺”打斷他們的話，又低頭去看坐著的宋歌，他不知道這人為什麼突然來找自己。
宋歌卻是很自然衝他點頭，笑道：“來了？走吧，有點事找你幫忙。”
宋歌來的時候兩手空空，離開的時候兜裡鼓鼓囊囊，被老人們塞了一些棗子，給他當零嘴兒吃。
兩個人走出去很遠一段距離，一直到了公路邊才停下，說是公路，其實就是最簡單的油渣路，勉強填平，能讓車輛在上麵跑。這裡乾旱，塵土也重，不下雨的時候車輛在路麵上跑起來塵土飛揚。
伏明泉跟在宋歌身旁，問道：“你要去哪裡？如果是縣城，還是騎車更方便一些。”
宋歌道：“挺遠的吧。”
伏明泉有些驚訝，但是想了片刻，也沒有說回去。上次宋歌幫了他，他說過欠對方一個人情。
客運汽車很快就來了，這次宋歌沒讓伏明泉掏錢，而是自己出了兩份車票。
伏明泉有些不解，宋歌對他道：“我想起第一次跟你見麵的時候，你出了所有人的車票錢。”
伏明泉道：“那不是自願的。”
宋歌跟著點頭，歎道：“我知道，是屠焱的錯。”
伏明泉：“……”
伏明泉看著他，又覺得看不懂這個人了，明明之前宋歌屢次三番維護屠焱，什麼事都替對方著想，怎麼突然間又開始批判起對方了？他還沒想明白，就聽到宋歌認真道：“所以之前那是屠焱犯的錯，這次的車票錢是我自己墊付的，等回頭咱們對賬，墊多少你得補給我。”
伏明泉這才覺得對了。
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宋歌。
同一輛公交汽車，連售票員都是同一個人，隻是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乘車的人關係已經變得不同了。
這附近公路少，來乘坐客車出遠門的人大多都是周圍聚集來的村民，有大豐堡的，也有小豐堡的，兩邊的人之前井水不犯河水，並不講話，但是今天不同，彼此間見了麵會打個招呼，看著客氣了許多。而在宋歌和伏明泉上車之後，這樣的對話也變得熱情了許多，兩邊不少村民都認識宋歌，瞧見他就問道：“小宋，出去啊？”
“對對，有點事。”
宋歌對誰都很溫和，笑眯眯招手回話。
他找了最後一排的位子，和伏明泉一同坐下，就算是這樣，還有人不停扭頭回來跟他聊天。
對方沒從宋歌嘴裡問出什麼，倒是被宋歌那高超的套話技巧哄得高興極了，主動展示了自己手裡的竹籃給他看，連籃子裡有多少顆雞蛋都說得清清楚楚，甚至還要送給宋歌幾個，在被宋歌推拒之後，對方反而流露出幾分惋惜神情。
也有人好奇來問伏明泉，可伏明泉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裡，還是宋歌主動接了話：
“對對，不太認識路，小伏剛好順路帶我一程。”
“我和小伏算是同學，比他大兩歲，嗯，教過他一些。”
“哪裡哪裡，也是互相學習。簡單教過他幾天吧，小伏知恩圖報，人確實是不錯。”
伏明泉：“……”
伏明泉忍不住轉頭去看他。
宋歌拍拍他手，讓他稍安勿躁。
伏明泉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這樣，忽然就想起不久前看到宋歌坐在村口大槐樹下的模樣，這人也是像現在這樣，八麵玲瓏，長袖善舞，見了誰都能聊上幾句，端著一碗涼茶笑眯眯坐在那聊天的時候簡直要融入那些叔爺裡麵了。要不是口音不同，他都以為宋歌才是他們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