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不再是傻乎乎總是被兩位機動隊王牌逗得直跺腳的軟麵包,而是盤旋天際,吐息間便能輕鬆摧毀城池的龍。
亮出爪牙,隻為守護她最珍貴的寶藏。
子彈直接洞穿方才襲擊鬆田的男人的肩膀,震斷他的骨頭。賴川黃泉沒有絲毫猶豫,調轉槍口,又是兩發子彈。
一顆擊穿握手.槍男人的右大臂,肌肉撕裂,鮮血順著傷口迸出,浸濕了衣袖。
一顆擊穿另一名抱步.槍男人的小臂,鮮血汩汩直流,不消片刻便染紅一地。
三個人,三個不同的方位,三顆子彈。
劫匪門抱著手臂跪在地上嗷嚎,賴川黃泉卻自始至終都舉著槍,冷冷注視著一切。即便他們已經徹底失去戰鬥力,進入戰鬥模式後的潛意識也在告訴賴川黃泉:不可以放鬆警惕,隨時做好補槍的準備。
原本還略顯吵鬨的現場瞬間陷入死寂,像潛伏著食人巨獸的黑暗叢林,無風、無聲、無光,隻有致死的窒息和壓抑。
抱頭蜷縮在地的旅人全都瞪大眼睛,甚至忘了顫抖。
“……軟麵包?”
萩原研二先是露出個茫然的表情,而後難以置信地凝視向賴川黃泉。用來思考的腦回路徹底斷線短路,大腦無法構建出有效信息。他呆呆地張開嘴,一張一合,卻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被萩原研二架住的鬆田陣平未完全失去意識,他胸脯起伏,用嘴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鬆田陣平抬眼瞥向賴川黃泉,他眉頭緊鎖,說不清是因身體不適,還是因眼前發生的巨變。
警笛聲由遠至近在旅館外響起,隨後是刹車聲。握著槍的警官匆匆趕到時,三名重傷的劫匪已經因失血過多陷入休克。
完成筆錄已經是後半夜,鬆田陣平被送往醫院,賴川黃泉則被萩原研二送回了家。
“軟麵包,”萩原研二坐在賴川黃泉身側,緊挨著她,“你是在哪學習的射擊。”
如此精準的槍法,近乎可以媲美降穀零那個射擊天才了。
賴川黃泉端正乖巧地坐在沙發上,她低著頭不敢去看萩原研二,手指也反複彎曲伸直。
萩原研二放柔語氣,又喊了她一聲:“軟麵包。”
“我……”賴川黃泉沒有回答,反而先問了萩原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生氣了,因為我把那三個人弄成那樣。”
她吞咽口水,說話時顛三倒四的,呼吸也變得急促:“我、我那是身體記憶,我上一個任務特彆危險,是末世。而且剛才那個場麵,我耳邊一邊在瘋狂提醒你們兩有生命危險,我有點急眼了。我……!”
“軟麵包,”萩原研二出聲打斷她,“我沒有生氣。相反,是你救了我和小陣平。”
萩原研二握住賴川黃泉的後腦勺,弓腰用額頭輕輕抵住賴川黃泉的額。他展開個能揉碎月色的溫柔笑意:“你又一次救了我。”
“唔。”
泛著柔軟的紫羅蘭眼眸近在咫尺,倒映著賴川黃泉慌張的容顏。賴川黃泉定定和萩原對視,而後緩緩舒展開從剛才就一直緊繃的神經。
萩原研二笑了笑,眼底翻湧著憐惜的情緒:“上個任務一定特彆不容易吧,辛苦了哦。”
所以才練就了這一手叫人拍案叫絕的射擊技術。這精準度和反應速度,怕是能把警視廳至少三分之二的警察甩出去一條街。
賴川黃泉揪住裙子:“不、不辛苦。”
萩原研二把賴川黃泉攬進懷:“但是軟麵包,你這次沒有乖乖躲在房間裡等我們,這讓我有點生氣。”
他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抬頭對上賴川黃泉視線的瞬間,擔憂、急切的情緒席卷全身。雖然事情已經化解,他也知道了賴川黃泉槍法不錯的事,但對上眼那一瞬間的惶恐和後怕全都轉化成其他情緒堵塞在胸口,讓他憋著一口氣。
“可、可是我的任務是救濟你們,這注定了我不可能永遠隔岸觀火,我注定要淌進來。”
萩原研二隻是沉默,沒有回答。
除了足以抽走他肺部所有空氣的哭泣,他其實還夢到到賴川黃泉一次。
東京高樓林立,初春的風格外喧囂。賴川黃泉光腳站在陽台外圍,乾枯分叉甚至有些泛黃的長發被風高高揚起。些許頭發被風吹得打在臉上,發絲撩過藏著細閃的番茄色唇釉,在她乾瘦凹陷的臉頰印上幾條紅色細線。
賴川黃泉化著精致的妝容,嶄新的冬裙被熨得平整,卻又被風扯亂。
眼淚爬過臉龐,賴川黃泉無聲哭泣著。淚珠還沒來得及落地就被風帶走,吹向她抵達不了的彼岸。
賴川黃泉臉上沒有表情,不悲不喜。唯獨那雙曾透亮如星辰的眸子像死人般暗沉,了無生機。
她倚靠著身後的金屬欄杆,兩眼放空,呆呆望向望不見的未來。
良久,賴川黃泉勾唇露出個疲憊和解脫的笑。下一秒,她鬆開手,從高樓一躍而下。
裙擺和烏發在空中翻湧紛飛,賴川黃泉是一隻失去飛行能力的藍閃蝶,驚豔動人,卻轉瞬即逝。
巨響過後。
她用身體在這座繁華冷漠的城市綻放出一朵盛開的血色雛菊花。
被夢魘驚醒,萩原研二坐在單人床大口大口喘息,長發也被冷汗浸濕。
他像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人,隨時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不斷勸說自己那隻是個夢,夢都是假的,是不真實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開始在東京各個角落穿梭,試圖從偌大的城市找出夢境中的大樓。
萩原研二確實找到了。
夢魘裡賴川黃泉一躍而下的大樓就安靜地屹立在米花街三町儘頭,像一座吞噬人生命的怪獸。
萩原研二站在大樓下,仰頭試圖從現實和夢境中找出些許區彆,可就連陽台外脫落的半截牆漆都如此相似。萩原研二低頭,他腳下踩著的,就是賴川黃泉用身體綻放成血花的水泥地,慘烈,豔麗。
回憶起賴川黃泉一身鮮紅至死都瞪著眼的模樣,他一陣心悸,生理性反胃排山倒海壓來。食道不規律收縮,萩原研二捂著嘴把胃酸都吐了出來。
明明隻是夢,可他就是倏地怕了。
怕黃泉哭,更怕黃泉死。
萩原研二沒有把噩夢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鬆田陣平。他開始討厭露天陽台,每次仰頭看到和夢裡戶型相似的開放式露天陽台,他就會一陣心悸。不寒而栗,無法自拔。
也正因如此,萩原研二總是不願放開牽住賴川黃泉的手。明知道賴川黃泉有能力自保,依舊怕得要死,恨不得讓賴川黃泉永遠待在他保護的羽翼下。
賴川黃泉不知道萩原研二心裡那些彎彎繞繞,也不會安慰人。她隻是回擁著萩原研二,模仿著輕輕拍著他的背:“我為你們而來,注定要與危險為伍。”
“我知道,”萩原研二把下巴搭在賴川黃泉肩窩,悶聲道,“知道,理解,但不願意。”
噩夢縈繞心頭久久不散,似預言,又似詛咒。
是因為與他相遇才導致賴川黃泉死亡嗎。
萩原研二不知道。
但他有時會想,要是他們沒有發生意外,賴川黃泉是不是就不用以身犯險,夢魘裡的畫麵是不是就永遠不會發生。
但如果沒有這場救濟任務,他就遇不到軟麵包了。
萩原研二摟緊賴川黃泉,把她用力按進懷抱。他怕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動搖,慚愧,帶著一絲怯懦。想和賴川黃泉相遇,又怕噩夢成真。
雖然自私,但他果然還是想和賴川黃泉相遇。
萩原研二用力抱緊賴川黃泉,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從她身上汲取片刻溫暖和安全感:“我不會再阻止你以身犯險了,但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
不安的情緒是潮濕的冷空氣,順著擁抱漫向賴川黃泉。她眨巴著眼,麵帶迷茫,抬手用力回擁住萩原研二。
她笑著為萩原打氣:“你彆怕,我可是很強的,絕對不會有事的!”
扣住賴川黃泉後背的手開始顫抖,起初隻是手指不受控製的顫動,而後整條胳膊都在哆嗦。萩原研二死死摟緊賴川黃泉,不敢鬆手。他把頭埋進賴川黃泉頸窩,下唇被咬到泛白,眼淚堆積在眼眶,搖搖欲墜。
“軟麵包。”
“黃泉。”
“我的黃泉。”
萩原研二是台風天裡將傾的樹,他一聲聲喚著賴川黃泉的名字,整個人抖得像篩糠一樣。
賴川黃泉親昵地用臉頰蹭弄著萩原研二,她抿唇思考一番,小心翼翼地開口安慰:“彆擔心,我真的很強。你看,我在末世都活了下來。”
怕萩原研二不放心,賴川黃泉拍著萩原研二的背,驕傲地向他細細述說上一個世界的經曆。她是怎麼從各類怪物的包圍圈中殺出重圍,又如何跟各懷心思的幫派陣營鬥智鬥勇,可謂是智勇雙全。
但說著說著,賴川黃泉緩緩停下安撫的動作,隻摟住萩原研二,不再言語。
察覺到異常,萩原研二從賴川黃泉頸窩抬頭:“軟麵包,怎麼了?”
賴川黃泉嘴唇一張一合,聲音卻卡在喉嚨。她瞪大眼睛,不敢眨眼。沉寂了兩秒,她才放柔聲線:“隻是稍微有點困了。”
“那睡吧,”萩原研二沒有鬆手,他親昵地蹭著賴川黃泉的肩,“我今晚……可以在這裡睡嗎。”
他帶著試探和小心翼翼,脆弱得像個孩子。
賴川黃泉稍作沉默:“嗯,好。”
這一晚,相戀的兩人隻是相擁而眠,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溫暖。萩原研二緊緊摟著賴川黃泉,用下顎蹭著她的額角,緩緩陷入睡眠。
天邊破曉,寂靜無光的房間隻有萩原研二勻稱的呼吸聲。賴川黃泉倏然睜開眼,一瞬不瞬凝視著麵前的男人,心事重重。
賴川黃泉在疑惑。
無關萩原,是疑惑她自己。
入睡前她抱著萩原研二細數過去任務中的高光畫麵,但越是回憶,她越是心驚。
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性格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賴川黃泉更沉默寡言,更冷漠,更在乎任務成敗,也更不愛惜自己。為了完成任務,她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
但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傻乎乎的,不在乎任務,隻顧快樂和享受,遇到麻煩的第一反應是快逃。
同一個人,兩個不同的時間段,行為模式卻呈現出兩個極端。
世間講究因果循環,賴川黃泉性格上的巨變一定事出有因,但她想不起來促使她轉變的原因。
她一定遺忘了一些事。要麼是一段漫長的蛻變經曆,要麼是一段劇烈到足以讓她在一瞬間完成巨變的大事件。
被遺忘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賴川黃泉想不出。
她隻是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臉,挪動身子仰頭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而後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他懷裡淺淺入睡。
賴川黃泉不知道的是,在她睡著後,她以為早已熟睡的男人也睜開了眼。
萩原研二盯著賴川黃泉柔軟可愛的臉看了良久,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他啞著聲音,在賴川黃泉耳邊溫柔的、莊嚴的、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句話,那句無數次在他心底洶湧澎湃的話: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