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眼,大海的創傷。
沒有親眼見過的人,往往試著用各式華麗的詞藻來形容它。
人們想象這是一個巨大的漩渦,猜測海水碰撞時的聲響。
詩人用深淵來描繪它,稱那是大海黑暗的源頭。
在親自來到這裡之前,赫拉克勒斯也曾經閱讀過很多與此相關的記載,或向那些長者打聽海眼真實的樣貌。
再加上俄琉斯這位親曆者的闡述,大英雄甚至一度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它了。
可直到親自駛入這裡,當直麵這直擊心靈的恐怖,赫拉克勒斯才明白,在某些時候,單純的文字是多麼的乏力。
聲音好如同被吞噬一樣,海浪的波濤再也不見。
光明無法照射進來,因為大海對太陽的厭惡彙聚在這裡。
仿佛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中,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移動。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背後是越來越遠的人世,而麵前,則是吞噬萬物的深邃。
“……雖然已經做足了準備,對情況也早有所料。”
“可到了這一刻,我還是感覺到了幾分畏懼。”
“儘管我可以克服它……但它依舊存在,而且愈發強烈。”
“俄琉斯,你說這是我的意誌還不夠堅定嗎?”
“還是說,是這片海域本身存在什麼問題?”
駕駛室內,握著手中的鐵棒,大英雄在問自己隊友,也像是在叩問內心。
此刻,外間的一切都被等比的投映出來。
而此時一行人所在的地方,隻有永無止儘的黑暗與空虛。
眼睛盯著身前的儀表,對赫拉克勒斯的自我詢問,俄琉斯微微搖頭。
他知道這種心理,因為曾經的他們也是這樣。
“沒必要妄自菲薄,赫拉克勒斯。”
“這不是你的錯,相反,幾乎每個人都會這樣。”
“相信我,你的心並不是在害怕黑暗,更不是在害怕海水與碧浪,你隻是在害怕自己……害怕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那些超出自己掌控和理解的力量。”
“而是人就會害怕未知,是人就會為隨時可能發生的驚變感到恐懼。”
“甚至哪怕來過一次,我依然會對這裡感到惶恐。”
緩緩抬頭,俄琉斯看著一片黑暗的前方。
在這裡,任何光亮都不能夠起效。
哪怕是煉金產物,也不能違逆此地特殊的規則。
“沒有彆的原因,隻是因為我知道,決定我能不能從這裡活著出去的,從來都不在我,而在於彆人的一念之間。”
“你也一樣,赫拉克勒斯。”
“相信我,隻要你一天還不能撼動整個大海,那當你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就一定會產生發自內心的恐慌。”
這是人類的通性,是所有智慧生命都具備的弱點。
對未知的恐懼,對自己不了解事物者的尊敬,都源自於此。
“你說的對,俄琉斯,相比起整個大海,我還太弱小了。”
微微頷首,大英雄接受了這一現實。
不過看著麵前仿若吞吸萬物的黑暗,赫拉克勒斯不由問道:
“海眼是大海的創傷,我無法撼動它的存在。”
“可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就算見到了青銅造物主,又要怎樣帶他離開?”
“……”
俄琉斯沒有回應,大英雄也沒有再追問。
他大概也不知道吧,不過先覺的造物主或許自己會有辦法的。
於是在一片寂靜中,龐大的海眼內,承受著巨大的撕扯,煉金船隻繼續下沉。
······
滴答……
滴答……
……
冰冷寂靜的空間內,什麼都沒有。
隻有液體滴落的聲音,日日夜夜,從來沒有中斷過。
獨自‘享受’著孤獨,普羅米修斯閉著雙眼。
千百年來,除了因為各種原因誤入這裡的凡人,就隻有某些彆有用心的客人會來到這裡了。
至於剩下的時間,留給他的,唯有無邊大海給他的磋磨。
滴答……
滴答……
……
“又是一年……”
黑暗中,沙啞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
也許是許久不曾說話,音色已經有些難以辨認。
睜開雙眼,普羅米修斯努力抬頭。
沒有計時的工具,他就用自己血液滴落的次數來計時。
千百年來,貫穿胸口的神鐵讓他的血液足以填滿一方池湖。
這是他刑法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甚至反而被盜火者視為一種便利。
正如他所說,又是一年過去了……不過此時此刻,普羅米修斯抬頭的舉動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