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點點頭,“麻煩您了。”
“不過,你不是患者的家屬吧?”
“……對,我不是。”
“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之前報道那個孤兒院事件的記者,我沒認錯人吧?”
“沒有,是我。”
“我要是猜得不錯,多半是這個阿姨找你報道這件事?”
“……”蘇桐默認。
“我勸你啊,還是趁早離著這個漩渦遠一點——他們家的人,那簡直就是狗皮膏藥——要不是治病救人是醫生的本職、要不是醫生沒有選擇患者的權利,我們醫院都不會有醫生願意收這樣叫人心寒的病患。”
蘇桐心裡歎氣。
“給您添麻煩了。”
“……”
醫生沒再說話,擺擺手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蘇桐就趕去了台裡,給孫仁做了簡單的調查彙報。
聽完大概的實情,孫仁沉吟了一會兒,才抬頭問蘇桐:“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蘇桐低下頭。
“我很感激……在自己犯下大的錯誤之前,先吸取了這樣的教訓。師父說的那些話我都記住了,以後我會看清自己手裡筆和話筒的殺傷力,通往真相的路的麵前,必須謹言慎行。”
孫仁認同地頷首。
然後他又說:“其實還有一點。”
“……?”蘇桐征詢地抬眼。
“通過這件事,我希望你發現一個問題,”孫仁說,“那就是在這世界上,事有對錯,但人——很難分個清清楚楚的善和惡。”
蘇桐眼神晃了下,裡麵的情緒浮起,又慢慢沉下去。
“以後你會對這一點感慨更深。調查采訪的案件越多,你越會發現,加害與受害的界限,並沒有我們最初以為的那麼分明。”
“……”
蘇桐好久沒有接話。直到辦公室裡安靜了約莫有兩分鐘,她才用力地點下頭。
“師父,我會記住這次教訓的。”
“你啊……”孫仁臉色稍微鬆了下來,“哪兒都好 ,就是同感心太強——這對記者來說,是好也不好——同情和漠然兩者之間 ,你自己要把握好那個度。”
孫仁緩了口氣,“那這次調查,你準備怎麼辦?——一家人的無理取鬨,這種事可上不了報道。”
“我想,不管結果如何,還是要有始有終地做完。”蘇桐說,“至少我一定能從這裡麵學到什麼,更希望能給當事人帶去一些積極的東西。”
“……”
孫仁表情古怪地盯了她一會兒。
蘇桐不解:“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
孫仁低下眼,翻著手裡的資料咕噥,“我就是發現你這個在個人業績上毫無‘上進心’的情況,真是叫人懷疑你實際年齡到底多大。”
蘇桐莞爾。
“我不是為了業績才做記者的。——雖然初見可能有錯誤、會改變,但初心不會變。”
“……”
孫仁右手拿著的鋼筆一頓,在紙上留下了個墨點。
一張報告毀於一旦,回過神來他沒好氣地擺擺手:“趕緊走趕緊走,瞧你這雞湯一灌下來,嚇得我手都抖。”
“師父再見。”
蘇桐笑出了聲,杏眼彎成月牙,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了。
隻可惜這種愉悅的情緒並沒持續太久。
剛出了孫仁的辦公室,還沒來得及上電梯,蘇桐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打電話來的正是聞景。
蘇桐特地囑咐對方在醫院裡等劉峰的消息,而這時候來的電話,莫名叫蘇桐的心裡“咯噔”了一聲。
——她隱約有點不祥的預感。
沒來得及多想,蘇桐接起電話,笑也收住了。
“劉峰的情況怎麼樣?”
“不太好。”
男人低沉的聲線在電話裡麵傳出來,微微震動著耳邊的空氣。
“大夫已經給劉峰前後下了三種抗生素,但從昨晚到現在仍舊高燒不退——醫院這邊判斷,懷疑可能是耐藥性菌株感染。”
“耐藥菌株?!”蘇桐聲音本能地提高了八度,連腳步都戛然停在了原地。
身後匆匆的同事沒來得及躲閃,砰地一下撞到了她的身上。
蘇桐往前踉蹌了兩步,回頭跟那人互相道了句歉,就什麼旁的也顧不得了。
她走到一邊壓低了聲問:“確定了嗎?!”
“耐藥性上基本確定。”
“隻是現在不知道這種菌株是否為變異株,傳染性和傳染方式如何也就並不清楚……所以你彆過來了,先去其他醫院做下檢查化驗,隻要你沒事,其他……等藥敏試驗結束之後再來吧。”
蘇桐隻覺得嗓子一緊,心跳驀地加速起來。
同時她立刻加快了步伐往電梯間跑去,邊跑她邊怒氣衝衝地對聞景說——
“你開什麼玩笑?我怎麼能不過去!”
電話對麵,男人靠在牆上擰起了淩厲的眉峰。
“你是不是又把我的話忘到腦後了?工作能比你的命重要?”
蘇桐衝進了電梯裡。
她按下樓層,攥著手機的指尖繃得發白——
“但你重要。”
“我不能扔你自己在那兒,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