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走到跟前,蘇兆程伸手示意著聞景看向蘇桐,“桐桐,他是……”
“蘇總。”
沒了采訪必要的禮節,蘇桐的語氣冷淡而生硬。
她抬起視線,“我們應該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麵了——對於幾乎是陌生人的兩個人之間,您不覺得這種稱呼太過狎近了嗎?”
蘇兆程的表情僵了僵,“……我們坐下吧,邊吃邊聊。”
“抱歉,蘇總,可能要讓您失望了——我今天中午之所以肯來,並不是來跟您吃這頓午餐的。”
蘇桐神色平寂地看著蘇兆程,“我隻是想跟您把一些事情說清楚。”
蘇兆程臉色一黯。
“你說吧。”
“首先,我希望蘇總能知道——今天上午的采訪跟我個人沒有任何關係,請蘇總不要抱有不必要的期冀、更不要認為我們之前十幾年的陌生人關係能因為一個采訪而發生哪怕一丁點變化——這絕無可能。我認為我們保持之前互不打擾、互不傷害的陌生關係,對於雙方來說都是最佳,希望蘇總能體諒。”
一口氣說完這段,蘇桐冷然一笑:“就算體諒不了,我也沒辦法。”
“……”
蘇兆程沒有說話,隻苦澀地皺起眉來。
“其次,”蘇桐隻當沒有看到對方的反應,“上午的相遇就隻當意外,而從今天開始,我希望蘇總不要因為任何‘公事’或者‘私事’再跟我發生交集——這可能未必十分簡單,但我相信對蘇總來說,也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蘇——”
“還有最後一點。”
蘇桐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聲。
“就算今後某天,極其不幸地,我們在什麼地方偶遇了——請蘇總把我當作一個陌生人。”
“因為我也會這樣做的。”
說完,蘇桐轉身拉住聞景往外走。
“——桐桐!”
後麵的蘇兆程終於再也忍不住喊了出來,他往前追了一步,見女孩兒身形戛然止住,他才停下腳,聲音微顫——
“桐桐……給爸爸一個機會……爸爸不求你原諒、讓爸爸補償你就夠了……好不好?”
“……”
女孩兒繃緊的肩壓不住地抖。
“‘補償’?”她啞笑著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
水光在這一秒不到的時間裡就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卻咬著牙慢慢轉回身去——
“你記得我養過一隻貓嗎?”
蘇兆程愣了下,然後拚命翻找著記憶並點頭:“記得——當然記得——黑色花紋的,我記得你那時候才五六歲,你很喜歡它——”
“我打過它。”
女孩兒卻突然出口。
在蘇兆程戛然而止的聲音和不可置信的目光裡,蘇桐笑了起來,眼淚順著她的臉頰倏然滑落。
“我那麼喜歡它……”她笑著卻幾乎泣不成聲,“因為它是唯一能陪著我、能有反應、又能不傷害我的存在……但我還是打過它——像你打我那樣。”
“它瑟縮地躲到床下,我會拚命地把它哄出來——然後再打它。”
“在我連對錯的概念都沒有的時候……我隻會把自己承受的東西發泄到唯一能夠發泄的活物身上……”
“我那時候才六歲!才六歲怎麼會那麼可怕,啊?”
蘇桐甩開了聞景的手,柔和的聲音都變得嘶啞——
“到現在我每想起那一刻的自己都覺得惡心又扭曲……”
“我討厭了自己多少年?——我多少次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看著窗上的影子怕得想從那兒直接跳下去?……我都不知道活著是什麼感覺的時候我就已經無數遍、無數遍!無數遍想去死!”
蘇桐感覺自己歇斯底裡地像個瘋子,可她卻沒法壓抑。
也不想壓抑。
等她終於吼的累了,累得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她仍舊咬著牙透過眼裡的水霧去瞪那道模糊的身影——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蘇兆程…………你憑什麼叫我接受你的補償,啊??我連多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我一想到我身體裡有一半是你的血我就厭惡自己!——我是怎樣、怎樣……怎樣努力地拚命才活到今天的……你知道嗎,啊!?”
衝著蘇兆程喊完最後一句,蘇桐幾乎脫力地跪向地麵去。
她身後同樣目光沉慟的男人連忙箭步上前,把人抱進了懷裡。
嗓子已經完全啞了的女孩兒泣不成聲而無力地推拒掙紮著:
“放開……彆碰我…………”
“——”
聞景眼眸裡的血絲駭人,他隱忍著抬頭冰冷地看了蘇兆程一眼。
這一眼就將已經傻了的中年人喚回了理智。
蘇兆程幾乎是本能地哆嗦了下——這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如果沒有彆人在,那個青年會直接上來撕了他。
然而到底還是什麼也沒發生。
聞景攥緊了拳,指節都喀拉作響。
但他仍舊死死地咬著牙也壓著眼瞼不讓女孩兒看見自己此時的神情——
“……我送你回去。”
他的聲音已經因為壓抑的情緒而幾近沙啞。
說完話,他就直接把女孩兒抱起來往外走。
在臨出門的前一腳,聞景停住,側過臉用冷得像冰一樣的餘光掃過餐廳裡僵立著的男人——
“你再敢出現在她麵前,我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