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這句話,桃卿的眼前出現了種種幻象。
幻象中,他看見了周懷英俊的麵孔,這是很久以前的周懷,那時的他藍衣負劍,英姿卓犖,意氣風發,行走在門派的山路上,吸引了眾多女修的目光。
突然周懷停下腳步,回頭笑望過來:“莫師弟,你還走得動嗎?要不要師兄背你?”
“不必了。”
伴隨著冷淡的聲音,一個白衣少年出現在周懷的視野中。
少年年歲不大,隻有十四五的模樣,卻仙姿玉貌,豐神秀逸,膚色雪白得隱隱透明,整個人如玉雕琢,尤其那雙眼睛,平靜無波,似琉璃般純淨清澈,令人過目難忘。
他一出現,原本英俊非凡的周懷都被襯得黯淡了,但周懷絲毫不介意,笑著對他說:“來了就好,快走吧。”
說完,周懷轉身,快步向前走去,但少年仍是不緊不慢的步伐,步速不變,每一步都似精心丈量過,距離沒有絲毫變化。
一幕幕幻象飛快掠去,桃卿看到周懷十分照顧這位莫師弟,兩人結伴闖密境、斬妖獸、鬥魔修,相伴百餘年,周懷將他視為自己最重要的親人和朋友。
百年後,周懷與一美麗女子相互心生愛慕,兩人結為道侶,婚後三年,妻子誕下一對龍鳳胎,周懷欣喜不已,邀請師弟前來做客,看一看他的一雙兒女。
少年如約登門拜訪,周懷出去買酒,待他歸家時,竟聞到院子裡傳來了濃鬱的血腥氣,瞬間麵色一變,破門而入,看到的就是道侶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她至死都抱著懷中的兩個嬰孩,拚命地保護他們,可他們的兒女也儼然氣息已斷,鮮血汩汩地從脖頸中流出,斷了大半截腔子。
少年的麵色平靜無波,漠然地凝視著地上的鮮血,一口口地將茶飲下,不疾不徐,不多不少。
血正好流至他的腳下,卻像計算好的一般,並未沾染到他的鞋子,依舊潔白如新。
他的人也還是那麼乾乾淨淨的,好似一尊玉像,不染紅塵,哪怕他剛剛親手殺了師兄的妻兒。
“周師兄。”
他輕輕放下茶杯,如放下一朵花,淡然言道:“茶很好喝。”
“啊啊啊啊——!”
周懷雙眼血紅,目眥儘裂,提劍朝著少年衝了過去,然而他遠非少年對手,隻幾招就被少年的劍穿胸而過,在劇痛中倒了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
瀕死之際,周懷的視野中一片猩紅,眼角爬出怨毒的光,質問著少年。
“你我相識百年,我自認待你不薄,處處為你儘心儘力,視你為我手足,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為什麼?我有何處對不起你?!”
少年說:“師兄沒有對不起我,隻是我修煉所需,才要借師兄的性命一用,就像是……”
他沉吟一瞬,指向屋中的花瓶,瓶中盛著幾支沾染露水的花枝,是周懷的妻子為了迎接客人,特意從花樹上折下來的。
“就像是你的道侶將春色借來,為屋中裝點顏色。”少年道,“師兄,多謝你。”
這個刹那,周懷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少年修的是無情道。
他不懂愛,也不懂恨,隻是一麵平滑的鏡子,映照著周懷的愛與恨、嗔與癡,他所以為的同門之情、手足之誼,乃至如今的血海深仇,都是他自身的倒影。
“哈哈哈哈哈……”
周懷慘笑著流淚,在地上艱難地朝著屍體爬行過去,懷抱兒女,握住妻子的手,怨恨地詛咒道。
“莫不臣,你修不成無情道的,修不成的。”
“我用我的魂魄詛咒你,總有一天,你會懂得愛恨,你的所愛之人將憎恨著你,他會讓你道心潰滅,魂消魄散,泯於天地之間,永世不入輪回!”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聽到“莫不臣”這個名字,桃卿心中一驚。
這一刹那,幻象中的少年動作稍頓,抬起琉璃似的眼眸,竟與幻象外的桃卿對視上了。
哢——
幻象如玻璃般破碎了,桃卿麵色蒼白地睜開眼睛,身體搖搖欲墜。
忽然有人環住他的腰,將他抱進懷中,喊著他的名字:“卿卿!”
是莊宴……
看清來人的麵容,桃卿很難形容自己在這一瞬間最本能的感受,大抵是既厭惡又依戀,既惶恐又安心,終於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