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他說道:“你說實話,你問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語氣不重,卻透出微微冷意,桃卿有些惶恐,在他麵前跪了下來,顧雪庭看不見他的動作,沒有攔他。
侍女小聲提醒道:“小郎君跪下了。”
顧雪庭一怔,叫她們將他扶起來,渾身被寒氣籠罩著,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你是不是……”
“啟稟師尊,弟子犯了過錯,已經違背了您的意願……”
桃卿哀聲道:“那晚我中了媚.藥肉蓮丸,之渙為了救我,與我歡合一夜,此藥成癮,我不慎將藥癮傳給之渙,必須每十日與之渙歡合一次,否則之渙將有性命之憂。”
“弟子雖無轉道之心,可與之渙雙修合歡道已成了事實,如今弟子的修為已經是元嬰中期了……”
說完,桃卿低著頭沉默下來,忐忑地等待著顧雪庭的責罰,可等了半天,顧雪庭依然沒有吐露出隻言片語,桃卿心跳如雷,惴惴地抬起視線:“師尊?”
“……為師知曉了。”顧雪庭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又乾又澀,喑啞得不成樣子,“既是事出有因,為師不會怪你,你能轉修合歡道也是好事。”
“你本就是天生媚骨的體質,合歡道才是最適合你的道法,為師橫加阻攔不準你修,反倒是阻礙了你的道途,你能打破桎梏,這樣很好……”
他語速極慢,聲音極緩,唯有這樣才能保證不會帶上任何顫音。
而桌麵之下,他的雙手緊緊地攥握成拳,力道大得手臂都在顫著,指甲在掌心裡掐出了深深的血印子,染得滿手是血。
顧雪庭極力控製著自己近乎崩潰的情緒,卻還是叫桃卿很輕易地看出了不妥,光是聽師尊的語氣,他就能感覺到師尊所說的這些並非出於真心。
“師尊!”他惶恐地跪在顧雪庭的麵前,想要拉住他的手臂,“您是我的師尊,怎麼會阻礙我,我願意聽您的話。是弟子錯了,請您儘管責罰我,不要強忍怒氣,什麼都不和我說……”
顧雪庭的麵容缺乏血色,雙唇也蒼白,微微搖頭說道:“你沒有錯,合歡宮弟子本就該修合歡道,此乃天經地義,你無須自責慚愧。”
“師尊……”
“好了,為師畫了這些紋樣,頗費精力,已經乏了,這就要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顧雪庭從桃卿的懷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撐著桌麵起身,卻因為過度恍惚而踉蹌著倒了下去,失手將硯台打翻,墨汁流了出來,染臟了他辛苦繪製好的小圖。
“哎呀,郎君的畫!”
桃卿和侍女連忙補救,隻來得及搶出一張,剩下的都沒法看了。
顧雪庭麻木地坐著,聽到混亂的動靜,卻已經不在意了,心裡疼到沒有感覺。
連他最愛惜的明月都已經被弄臟了,又遑論幾幅沒有價值的畫?
“好了,不用收拾了。”他空洞地說著,“隻是幾幅畫而已,之後我再補上,你們都出去吧。”
桃卿染了一身墨汁,正沮喪不已,卻又看到顧雪庭的兩隻手上都是血,心裡頓時一緊,連忙取出治傷的丹藥:“師尊,您的手……我這就為您處理!”
“不要緊,隻是被什麼東西劃破了。”
顧雪庭阻攔了桃卿的動作,不想讓他發現這是他自己掐傷的。
正好此時奴仆來稟,清玄道君前來拜訪,顧雪庭便對桃卿說:“好了,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清玄道君應當是來接你的,你隨他回去吧,多陪陪他,過幾日再來見為師,取走你的新衣。”
“可是師尊……”
“去吧。”顧雪庭低聲呢喃著,幾乎聽不見了,“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侍女們見他心意已決,客氣地將桃卿請走了,桃卿十分無奈,卻當真留不下來,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弟子明日再來看您。”
他離開之後,顧雪庭揮退了所有侍女,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抬起染滿血的手,將蒙眼的綢帶摘下來,露出了泛出濕潤淚意的雙眼。
卿卿當然沒有錯,錯的人是他。
他害卿卿擔憂是錯,阻礙卿卿的道途是錯,愛上卿卿更是大錯特錯。
樁樁件件都是他的錯……倘若一定要說卿卿有什麼錯,那就是拜他為師,可他根本不配做卿卿的師父。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也似乎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顧雪庭枯坐半晌,命人請來孔致,孔致結束九還殿的論道後匆匆趕來,正要和顧雪庭商議桃卿的事,卻先看到滿地狼藉,不由驚訝地問:“這是怎麼了?”
顧雪庭沒有回答他擔憂的疑問,隻是輕輕說道:“卿卿告訴我,他要轉修合歡道了。”
“是啊,我也知道了,還是我叫他來找你的。”
孔致忍不住地高興,但看到顧雪庭興致不高,這才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而是問道:“你怎麼看?我覺得你好像不怎麼高興?”
不待顧雪庭回答,他又說道:“我知道你愛護小乖,我也愛惜他,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希望他能轉修合歡道,否則就是浪費他的天賦。”
“你要明白,小乖終有一天會踏上這條路,就算你舍不得也不行,你早晚該放手的。”
顧雪庭笑了一聲,遮住自己酸脹而溫熱的眼眶:“是啊,我早該明白這個道理,但我放不下,我已經放不下了。”
孔致皺起眉,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而顧雪庭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勃然色變。
“我愛慕卿卿,不配做他的師尊,理應受三十神魂鞭,並被逐出合歡宮,永不為合歡宮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