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貓兒隻覺脖子上一冷,很快就明白了是來源於莊宴的殺意,他哆嗦一下,連忙解釋:“不過我也沒看清什麼,都隻是模糊的影子,真的!隻能猜出個大概。”
他哀求地向角落瞥了一眼,等待片刻,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才漸漸消失了,總算鬆了口氣。
他在心裡罵罵咧咧的,娘的,莊宴這個殺千刀的玩意兒,他到底是給誰說話呢,不就是不小心多看了幾眼,至於對他動殺心嗎!
桃卿看了他一眼,眼中浮現出些許困惑,怕他察覺出什麼,柳貓兒還得趕緊遮掩:“講了半天嘴都乾了,我去喝口酒、喝口酒。”
他慌慌張張地甩著尾巴去倒酒了,桃卿默然站在原地,以為沒人在了,終於繃不住臉色,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莊宴心裡一緊,隻想衝上去將桃卿抱在懷裡安慰,明明今天是卿卿的生辰,他到底還是讓他難過了。
可他很清楚自己出去也安慰不了桃卿,反而會讓他更加神傷,隻能壓抑著自己的衝動,雙手緊攥成拳,靜立在原地不動。
柳貓兒喝了半壺酒給自己壓驚,好在他酒量不錯,喝了這麼多也不至於上頭,又趕緊回來繼續給桃卿念叨。
唉,他也嫌自己囉嗦,好在不是半點效果都沒有,至少卿卿寶貝還願意聽,就證明他對莊師弟不是半點舊情都不念,否則早就該甩手走人了。
桃卿見柳貓兒回來,迅速收斂了自己的表情,輕聲問他:“莊宴煉魂的時候你都看見了什麼?”
柳貓兒說:“我見過四五回吧,都是向師尊稟告一些事,當時莊師弟就在煉魂,我在他破碎的神魂裡瞧見了一些人影。”
“前兩回是在他認識你之前,我看到了許多血和屍體,莊師弟心裡想的是為他的族人報仇,他靠著反複回憶當年的慘狀,才能在煉魂的痛苦中堅持下來,沒有徹底發瘋。”
“後麵兩三回就是認識你以後了,他回過靈照鬼城幾次,我在他的神魂中看到了一個少年的影子,稱呼莊師弟為‘宴哥哥’。”
“起初我不知這少年是誰,後來心想一定是你,隻有你才能讓他如此心心念念,甚至能讓他暫時忘記過去,一心思念著你。”
“對於莊師弟來說,你勝過一切,能讓他忘記仇恨,忘記煉魂的痛苦,我不知道他如何得罪了你,但那一定並非出自他的本心。”
說到最後,柳貓兒緊盯著桃卿的臉,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眼睛似乎有點紅了,不由生出幾分期許,試探著開口。
“所以桃道友,你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好好向你賠罪?我想你心裡也不好受,你折磨他也就算了,又何苦折磨你自己?”
“你想想,他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好,事事都順著你?這回他無心犯了錯,但他肯定會改的,以後還會加倍對你好。”
“自從你把他趕走之後,他就一直過得很不好,要是你徹底拋棄了他,我看他是尋死的心都有了,看在你們過去的情分上,你就可憐他一回好不好?”
不得不說柳貓兒不愧是狐妖,講起話來口吐蓮花的,更何況他說的這些本就真的,無須任何修飾,就足以令人動容。
桃卿本就容易對人心軟,哪怕他忘不了上一世的殺身之仇,可回想起莊宴對他的好,很難不受到絲毫影響,愛與恨交織在一起,令他心間顫動,眸中很快蒙上了一層淚光。
他真想抓住莊宴的衣襟質問,如果他真的這麼在乎他,將他看得比什麼都重,那他為什麼要殺了他?
倘若莊宴有什麼難隱之言,一定要他死,那他為什麼不能直說殺他的緣由,如果莊宴需要,他會心甘情願為他赴死,為何他偏偏要用玩弄的方式將他殺掉?
其實他不是不清楚現在的莊宴還是無辜的,他什麼都沒做過,可他真的不敢毫無芥蒂地接納他了,他不清楚莊宴殺他的原因,就永遠無法再次相信莊宴,然而這世上究竟有什麼手段能弄清上輩子的事呢?
桃卿陷入深深的迷茫中,不清楚自己該怎麼辦,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手段,也不覺得會有,因為不止是要追溯前世,他甚至還要弄清楚上一世的莊宴是如何想的,哪怕是真仙也辦不到的。
所以他將這個難題拋給了這輩子的莊宴,如果莊宴能找到原因,而且上一世的莊宴殺他並非出自本心,而是另有隱情,那他們或許還有重歸於好的機會。
其實他不認為莊宴能夠找到緣由,也不覺得有什麼隱情,正如他原諒莊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就算是他對莊宴抱有的唯一一絲期待吧。
桃卿垂著眼睛對柳貓兒說道:“多謝柳道友的一番美意,與我講了這麼多,但這是我和莊宴的事,隻有我們兩個才清楚內情,其他人沒法插手。請你轉告他,他必須告訴我那個原因,否則我不可能原諒他的。”
他向柳貓兒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
柳貓兒愣了好半晌,這才憋出一句:“師弟,你到底怎麼得罪他了?”
他能看得出來,桃卿其實性子很軟,也很顧念舊情,他不是不心疼莊宴,甚至為莊宴難過地哭了,顯然還記得莊宴對他的好。
可這樣軟得像蜜糖似的小寶貝,為什麼偏要對莊師弟心如鐵石?
不,這麼說也不對,他不是對莊師弟絕情,而是出於某種緣由被迫不能原諒莊師弟,比如莊師弟做了什麼觸及他底線的事,他必須堅守這條底線,才不能原諒莊師弟。
柳貓兒對人情世故頗為老練,轉瞬間就猜得八.九不離十的。
他必須得問清楚莊師弟和桃卿發生了什麼,先前他有所顧忌,特意避諱著不問,可現在不問不行了,不然他也沒法勸下去了。
柳貓兒試探道:“你肯定是做了特彆過分的事,難道你……你強要了桃道友的身子?”
思來想去,他覺得也就這種破事能讓這兩人的氛圍這麼怪了,哀哀怨怨,纏纏綿綿,又愛又恨,真是……嘖。
莊宴神色微變,冷聲否認:“不是。”
他不願對柳貓兒吐露實情,柳貓兒有些無奈,隻好說道:“那我以後不好做說客了,免得桃道友也一並厭了我,方才你聽到了,若想叫桃道友原諒你,你就得找到某個原因,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還沒有,但師尊和我提過神夢山中應該可以找到辦法。”
莊宴微微搖頭,心裡既疼痛,卻又重新燃起期待,他要儘快弄清楚未來的他殺死卿卿的緣由,同時必須規避開這種可怕的未來,向卿卿證明它絕不可能實現。
他已經受夠了卿卿不在他身邊的日子。
可是……
莊宴的目光落在回到宴席中的桃卿身上,悲傷而又眷戀。
可他同樣清楚,縱使他與卿卿重歸於好,卿卿也不會像從前那般一心一意地對他了,他已經有了裴之渙。
如若是過去的他,他定會滿心妒恨地殺了裴之渙,可如今他不敢這麼做了,隻要卿卿願意再回頭看他一眼,他什麼都可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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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亥時的時候,宴席終於結束了,後半程雖然同樣精彩,但桃卿看得心不在焉的,腦海中翻來覆去的還是柳貓兒告訴他的那些話。
他身邊的顧雪庭看出他的魂不守舍,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沒有說什麼,其實他也沒有將全副心神放在宴席上,而是惦念著去馮子懿的宮殿,看看傀儡人有沒有將他的身體送回來。
他輕聲對桃卿說:“我們回去吧。”
“嗯……”
桃卿環著顧雪庭的手臂,陪伴著師尊向宮殿走去,宿雲涯和裴之渙跟在他們身後,若有所思地看著桃卿。
樂正蘭漪則綴在了幾人後麵,轉著圈地追殺幼兔,它剛才為了報複蘭漪,又將小桃樹的葉子咬掉了幾片,把蘭漪氣得險些升天了。
回到宮殿,桃卿目送顧雪庭進屋,裴之渙上前一步,摸了摸桃卿微涼的臉頰,目露關切之色,低聲問他:“你和柳道友聊了什麼,怎麼會如此傷心?”
“……”
桃卿張了張唇,不知該怎麼和他說,他不想撒謊欺騙之渙,可他重生的事也實在不好說出口,最後隻能含糊地說道:“就是講起了莊宴。”
裴之渙目光微沉,與宿雲涯對視一眼,宿雲涯哄著桃卿說:“彆為他傷心了,不如為我們兩個笑一笑,我和清玄都還沒有送你生辰禮,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們的禮物是什麼嗎?”
桃卿望著他們兩個眨眨眼睛,低落的心情好轉了一些,他的確還惦記著這件事。
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三人突然聽到了一陣“嗒嗒”的蹄聲,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是神夢山靈來了。
白鹿的目光溫柔而馴順,寧靜地望向桃卿,無聲地向他傳遞信息。
桃道友,請隨我來吧,卯神使想要與你見一麵。
它的訊息沒有瞞著兩位道君,裴之渙聞言問道:“夜色已深,想必神使已經疲累,不知他為何不明日再召見卿卿?”
因為他也想送給桃道友一份生辰禮,若是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白鹿回應著,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會全程陪著桃道友,很快就能將他送回來,不會耽誤兩位道友送他賀禮。
桃卿點點頭說:“我這就去。”
他因為心中的愧疚和不安,不願再得罪卯神使,既然有山靈相伴,也就不必擔心會出現什麼變故了。
裴宿二人叮囑了他一番,桃卿答應下來,側身坐在白鹿身上,被它送往更高的山峰。
可出乎桃卿的意料,白鹿沒有在十二神使的神殿前停下腳步,而是一路向上,穿過濛濛的雲霧,來到了山頂。
正是神夢道主莫不臣的居住之地。